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小兵張嘎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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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嘎子決心要當八路軍了。可是,第二天他忽又起了個怪念頭:想進城。 這念頭很是猛烈,竟象駕著坦克沖來的,連純剛大伯都勸他不住。他一口咬定說,要去找嫁在城裡的老姑,好告訴她奶奶的喪信兒,順便再要點錢花。然而,他心裡卻是在想:必得去打聽打聽老鐘叔的下落,就手兒探一探虛實吉凶。若是機會湊巧,還興偷他鬼子一條槍呢。那一來,可就不怕八路軍嫌我小了。 他吃過早飯,謝過純剛大伯,又在奶奶的新墳上磕了倆頭,便把「張嘴燈」別在腰裡,背起個小草筐,拿起短把鐮,青褲白褂,光著腳丫,徑直沿著婉蜒的六郎堤,朝城裡走去。 是一個晴朗的好天兒。堤兩邊全是海似的綠油油的莊稼:旱地上,大多是高粱、棒子,已有半人來高,茁壯得象一排排的勇士;澱邊上,大多是稻子和苧麻,綠葉兒映著清水,蛤蟆和蜻蜓在上下逗鬧。往遠看,那一灣湛清清的澱水,直向天邊上伸展過去,鑽到一堆白雲下麵去了。近處的溝邊堤沿,則全給葦子和紅荊占滿了,青草棵沒有地方可擠,就一直鋪排到堤頂上來。 「紡織娘」和蛐蛐兒你飛我跳,不斷彈落草葉上的露珠兒。太陽還未升高,空氣是多麼涼爽啊!然而,掃興的卻是夾堤的兩行楊柳,那原本是蔥籠茂密青翠成蔭的,不想在「掃蕩」中都給鬼子砍去了樹梢,單剩下些光禿禿的樹恍(guàng)子,殘廢似的支楞楞站著,仿佛一幅風景畫上,給人抹了幾道子黑。 小嘎子可沒有閒心看這些。他敞著懷,闖闖地朝前走,心窩裡通通跳著,一路打著算盤:「是啊,槍要偷不著呢?空手去當八路,還是得嫌我小!…… 咳!有了,想法捉個漢奸!那才真象個偵察員呢!……麻煩的是部隊不好找,縣大隊,區小隊,都藏著,誰知道他們在哪兒啊?」 下了六郎堤,轉上大道,「嗡嗡」的一陣電線響,前面就是縣城了。在那黑黝黝的城牆上,象一顆顆巨大的牙齒,排著一列垛口。每隔不遠,還墩著些蘑菇頭炮樓,半腰裡盡是幽黑的槍眼,仿佛在遠遠地瞪著他。小嘎子提一口氣,給偷槍的念頭鼓舞著,坦然地照直奔了城門。可是,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城門洞裡站著兩個「白脖」,那個劈著腿正在望天的,不就是昨天那個「紅眼兒」嗎?「哎呀呀!他要問起我『羊癲瘋』來可怎麼辦哪……?」小嘎子猶豫起來了。然而,他知道不能盡在這兒傻愣著,便一閃身下了大道,撂下筐,彎腰割起道邊上的草來。兩眼卻東撒西看,焦急著想個什麼主意混進城。 正在這時,從正東摩雲渡方向飛來了一輛自行車,上頭騎著個大方臉的傢伙:頭上留個大偏分,嘴上叼顆煙捲兒,白閃閃一身絲綢褲褂,衣襟在風裡飄得潑拉拉發響,把一股股白煙丟在腦後。只見他「嗖嗖」地騎到城門口,把個什麼玩藝兒向「紅眼兒」一遞,一蹺腿就進城去了。 「狗漢奸!」小嘎子心裡罵著,眼裡卻羡慕著那個能夠進城的什麼玩藝兒。正自瞎猜,「嘎啦啦」一陣馬蹄響,塵頭滾處,從城裡湧出五六十匹馬隊來:黃軍衣,翻皮鞋,三八式,皮子彈盒,黃橙橙一色全是鬼子。小嘎子把頭往下一紮,用眼角偷偷掃著,呵,領頭的那小子,可不是個巴鬥腦袋蛤蟆眼,留著一撮小黑胡嗎!他剛剛一愣,後面又追來七八輛自行車,都是米黃色制褲,漂白小褂,腰系子彈盒,斜挎盒子炮,緊緊尾隨著馬隊,嗖嗖地都奔摩雲渡去了。 小嘎子心裡忽然一動:「對,狗漢奸才報了信兒,鬼子們趕忙出發了。 我不如跟他們上摩雲渡,要趕上八路軍揍他個伏擊,還許撿個洋落兒呢!」 他覺得這主意比進城更好。忙背起草筐,闖闖闖直朝摩雲渡追下來。 五裡地路程,太陽又已大高的,直把小嘎子趕了一身汗,才來到摩雲渡村口。不想,村邊上靜靜的,並沒有鬼子的崗哨;往街裡看,一個扛著笸(pǒ)籮的大嬸兒,從從容容進胡同裡去了。再往裡,一塊白布上畫個車軲轆,隨風輕輕飄著,那是個車子鋪;車子鋪門口,臥著一隻大狗,在舒舒服服地曬老陽兒①。很顯然,村子裡沒有敵人,可能早穿村而過了。小嘎子一下子後悔起來,多糟糕!還不如等著「紅眼兒」換了崗,進城去哩。 「丁鈴鈴」一陣車鈴響。小嘎子一回頭,嚄,白褲白褂方臉偏分頭的那小子回來了。也是一腦門子汗。小嘎子連忙往棗樹底下一閃,給他讓路。誰想那小子剛進街,便哧地刹住車子,鑽了廁所。小嘎子心裡騰地一亮,兩眼忽閃幾忽閃,猛地咬住下唇,隨手在棗樹上撅下兩根又老又硬的「指根」②來,輕悄悄急步過去,狠狠在車子後帶上猛紮了兩下子。隨即一溜小風,先奔車子鋪去了。 ①河北土話,即「太陽」。 ②「指根」即棗樹枝上的硬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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