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六五


  「這點我也這麼覺得,」大宴說:「她是有點尊貴美麗的少婦風度的。」

  「伍室笙同藺燕梅有一個共同的好處是很多人沒有的。」小童說:「她們兩個的姿態是最美最自然的。這是大餘說過給我聽的。我光覺得她們舉動,或是打球,小到從地下拾起一支鋼筆來時,手腳身子都有合宜的動作,我最怕看女人混身像是螺絲釘扭得太緊了活動不靈便的樣子。大餘說希臘時代美的標準是全身的。而健康活潑是第一條件。在這一點上,人要發展得像小獸似的才行!現在的美人好像是平面的繪畫。希臘的美人要像電影,希臘的美人要用雕刻來表示。現在呢,一張四寸半身相片就行啦。」他說著自己大笑起來。

  「別吵!」朱石樵說:「大宴,你覺得怎麼樣?余孟勤我看也是同伍寶笙一樣是個不會被阿波羅的箭射中的。也許他是在以藺燕梅來當一本新書來念呢!」

  「我也這麼想過。」大宴說:「不過方才你說的那一句話厲害。這是形勢要逼他們走的一條路。他們又誰也沒有提防,誰也不是故意,也沒有第三者有資格參加競爭。他們是要不知不覺的走到這個結果上去的。」

  「何不去告訴大餘?」小童說。

  「這時候說,顯得太早,到了有影子時再說又一定晚了。」朱石樵說:「並且這件事是決不容明眼人說良言的。同時大余自己的事從來不跟人商議,也討厭別人插嘴!」

  「若是我的事我一定歡迎人插嘴!」小童說;「不談他們了,咱們回去罷!我今天省了一頓午飯錢,茶錢我給了罷。」大家也就站起身來,看他付了錢一同走出去。

  「你自己歡迎別人插嘴,所以也悶不住要去干預別人的事,這兩件事倒是一個調和的個性可以同時有的。」朱石樵說。

  「這是小童的美點。」大宴說:「他這樣才可以不寂寞。這樣性情的人生活必定快樂而且多朋友。我常常這樣告訴他說的。不過就是要提防一件事,小心遇到打擊。一下子傷了心,很容易一變而為極端的冷酷的!」

  小童聽了,打了一個寒戰。他說:「我現在既已順了天性走了這許久,現在又幸而尚未遇到打擊。從此以後要有意地認定這個目標,同時準備著受打擊!」

  「喝!」朱石樵說:「你現在簡直是一事通百事通啦!也肯人為地去發展修養你的個性啦!怎麼也不指望上帝了呢!」

  「上帝仍然在我心上。」小童說:「我這保護自己的樂觀態度便是順了上帝的意旨才發生的!你能駁這句話嗎?還有我們學生物的人,早晚也不免走到人跡少的地方去。去那裡尋覓些什麼標本。在那種荒山裡,或者在忘了人間現實社會的顯微鏡下,我們所能感覺到的只是無所不在,微妙之至的上帝的力量。所以這觀念你是從我腦子裡拔不出去的!」

  「也別使勁兒拔他!」大宴笑著對朱石樵說:「小童全指望著這種聽其自然的好天性發展呢!如果把這樂天知命的習性打掃了出去。我真擔心他的生活會不會一下子成為有風險的呢!」

  三個人說著已經回到新校舍。小童是見了朋友便不想散的,便隨了他倆也走到十八號宿舍來。

  進了宿舍,一看桌上有幾封信。並且有三個是粉紅的信封,一看就知道是喜帖。

  「余孟勤和藺燕梅的!」小童一把搶在手裡也不看,就亂鬧:「真是人生如夢,不亦『快』哉!」

  「簡直是滿嘴跑舌頭!」大宴說:「我看你今天有點風魔。人生如夢,怎麼就不亦快哉呢?」

  「前一句好講。」小童說:「不亦快哉就是說非常之快的意思。」三個人笑著一看,喜帖原來是金先生同沈蒹的,兩家還都是家長出名呢!三個喜帖是朱石樵,宴取中,馮新銜的。小童說:「沒問題,我屋裡一定也有一個了!」說著就一刻都等不得。跑回去也拿了來。

  「小童!」朱石樵看他一進來就喊:「我今天雙喜臨門!」

  「有一個蜘蛛掉在你腳面上?」小童說。

  「我發財了!」

  「朱石樵闊起來了。」大宴高興地說:「他們景先生給了他一封信,說他的書可以出版了。」小童抓過信來一看,原來朱石樵寒假開始寫的一篇論文,本來題目很窄的。他越寫話越多,寫成了一個小冊子。景先生是教他們史學方法的,又是歷史系主任。朱石樵是他最器重的學生。他見了這篇東西之後提議把它索性改成一篇有頭有尾的東西。材料不動,只是重新有秩序地排列一下。也算是一點成績。如果費時間太多,當作四年級的論文也可以。朱石樵聽了高興得很。日夜地幹,飯都不大想吃,才一個月不到功夫已經整理好了。這稿子一直在景先生那裡。現在景先生給他一封短信說正好有一家書店在編一種史學叢書,向景先生索稿,他看看性質很合適,就把這稿子給了書店了。並且告訴朱石樵說他這種書是相當專門的,不會賣得太多,抽版稅不如賣稿子,便代他拿主意賣了。通知他過幾天來拿錢。數目也確實不小。

  「瞧瞧這裡!」小童高興地指著信上最末一句說。「景先生也真好!『此種初學時所寫之文稿,賣斷之後並不足惜,反可促進更深一步之論著。對文稿而言固等於曾出售也。終不成一生只寫此一本小冊子!』誰看了能不忙著再寫大部頭的東西去呢?」

  「也要有材料才寫得出來!」朱石樵一向陰沉的臉也露出了一絲歡樂。

  「馮新銜的稿子在副刊上也登了不少日子了。」小童恨不得這幾個好朋友全有點喜事。他說:「怎麼也不出個單行本?」

  「用不著你愁。」大宴說:「他到了鄉下,送我們出他的大門時才說他要另外寫一個長篇小說。一半是為了自己要先練習一下寫作才好談瞭解別人的作品。一方面也是為了要把學校生活的印象留一個整的印象。說不定咱們,大余,藺燕梅,伍寶笙,宋捷軍也全進了小說呢!報館已經預先答應他出版了。」

  「人家叫你守秘密你又給說出來了。」朱石樵是十分嚴謹的。

  「左不是為了怕寫不成,被人笑話!」大宴說:「說出來了,他不好意思不咬牙寫完,同時又可以鼓勵別人。」他是永遠說話有教育意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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