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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創作(4)


  小說分兩部。第一部結構雖稍淩亂,但線索仍很分明,從「一·二八」寫到「七·七」事變前,故事中心是蘇州頭等富戶蔣捷三一家在內外多種力量衝擊下分崩離析的過程,穿插交錯地描寫在上海、南京、蘇州的將家兒女的活動以及各自不同的思想面貌。第二部結構則完整緊密,線索更加清晰,從「七·七」事變寫到蘇德戰爭爆發,集中描寫蔣家的小兒子蔣純祖在大動亂中經歷的曲折生活道路,也穿插描寫蔣家其他兒女在抗戰後方過著平庸麻木的生活。小說寫了七十幾個人物,除蔣家兒女及其親友外,還寫了士兵、軍官、演員、教員等許多人物。叛黨後的陳獨秀和投敵前的汪精衛也在作品中出現。作者把財主的兒女,即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的青年知識份子,放在民族矛盾激化的時代里加以刻劃,表現他們的思想面貌,挖掘他們的內心世界。

  作者說:「我所檢討,並且批判、肯定的,是我們中國底知識份子們底某幾種物質的、精神的世界。這是要牽涉到中國底複雜的生活的;在這種生活裡面,又正激蕩著民族解放戰爭底偉大的風景。」(注:《〈財主底兒女們〉題記》)這種意圖是有積極意義的。但由於作者的思想、生活等多種原因,作品既有顯著的成功之處,也有嚴重缺陷。這部小說,在描寫大財主家庭的豪華生活方面,在描寫大財主家庭內部爾虞我詐、相互爭奪方面,在暴露國統區黑暗腐朽的社會面貌方面,都比較真實生動,具有濃重的現實主義色采。小說塑造了王熙鳳式的人物金素痕,以這個人物為中心在蔣家內部掀起一場驚心動魄的爭奪財產繼承權的鬥爭,寫得有聲有色。

  但是,小說在不少方面,特別是在描寫知識份子道路方面,很大程度上又背離了現實主義。在抗日民族解放戰爭中,大批知識份子到工農群眾中去,到火熱的鬥爭中去,不斷改造自己,由投身民族解放鬥爭而走上同工農結合的大道。而《財主底兒女們》這部以描述知識份子道路為主要內容的長篇小說,卻不是努力反映這個客觀實際,而把具有濃厚個人主義思想的蔣純祖作為當代英雄加以歌頌,鼓吹蔣純祖的道路,其實這條道路是一條脫離廣大群眾,脫離鬥爭實際的歧路。作者說:「我不想隱瞞,我所設想為物件的,是那些蔣純祖們。對於他們,這個蔣純祖是舉起了他底整個的生命在呼喚著。」(注:《〈財主底兒女們〉題記》)小說中的蔣純祖是財主蔣捷三的第三個兒子,抗戰爆發後脫離令人窒息的家庭走向社會。

  作者以巨大的篇幅描寫蔣純祖在抗戰中曲折的遭遇,用細膩的心理刻劃展現蔣純祖時刻在激蕩的精神世界。在作者筆下,蔣純祖忠厚、善良、高貴,富有正義感和愛國心,「他憎惡他所處的苦悶的現實」(注:《財主底兒女們》第635頁),對邪惡勢力有一定反抗性,但是他又軟弱動搖,在壓迫加重時往往逃避,從混亂的前線逃到麻木的後方,從演劇隊轉到鄉村小學,又在農村惡勢力壓迫下逃回城市,終於在貧病交加和失戀的精神重壓下死去。如果作者用正確的觀點分析這個人物,自然能給讀者以啟發,但在小說中作者對這個人物同情多於批評,甚至讚揚他孤高自賞,仇視一切理論,實際上也就是肯定和歌頌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鼓吹拒絕党的領導、脫離革命集體的個人奮鬥。小說中描寫的其他幾個財主兒女,思想面貌和性格特點各不相同,共同之點都是一事無成。

  蔣家大兒子蔣慰祖受家庭內部傾軋和妻子放浪的刺激成為瘋子,多次逃離家庭與乞丐為伍,最後燒毀住所,跳入長江,淹沒在波濤之中。這個形象對財主家庭是個尖銳的諷刺,寄託了作者對醜惡現實的憤懣,和對私有財產制的譴責,許多情節動人心弦,但結局卻是消極的。蔣家的二兒子蔣少祖是個高級知識份子,較早脫離家庭參加抗日愛國活動,但並沒有從立場上思想上背叛財主家庭,抗日也只限於空談,後來成為新的地主、紳士和文化上的復古主義者。

  蔣少祖所走的道路是通向反動營壘的歧路,但作者對這個人物欣掌多於批判。小說通過這幾個主要人物形象,企圖解答「在目前這種生活裡……,這個世界上,人們應當肯定,並且寶貴的,是什麼。」(注:路翎:《〈財主底兒女們〉題記》)但作品的實際卻沒有得出正確的結論,給讀者的印象只能象小說描寫蔣純祖和他的同伴逃出石橋鎮時「……他們無路可走了。……他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注:路翎:《財主底兒女們》第1298頁)但小說在廣闊的社會背景上和強烈的時代氣氛中,通過一個封建家庭的崩潰及其兒女們的曲折生活道路這一側面,顯示出中國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的必要性,而且篇幅巨大,又出自一個青年作者之手,因此小說出版後受到進步文藝界的重視。

  路翎除了創作長篇小說《財主底兒女們》以外,還寫了中篇小說《饑餓的郭素娥》、《蝸牛在荊棘上》,出版了《青春的祝福》、《求愛》、《在鐵煉中》等短篇小說集,在當時青年作者中創作數量是最多的。這些小說取材範圍很廣泛,從礦工、農民、士兵、流浪漢到各種嘴臉的剝削者和各種類型的知識份子,都在作品中出現,從各個不同的生活側面反映當時社會的黑暗和人民的苦難;藝術上也表現出一定的才力,注意結構、剪裁和人物精神世界的刻劃,語言雖有歐化痕跡,但還比較清麗。

  《饑餓的郭素娥》以礦區為背景寫了一個下層婦女的悲劇。《蝸牛在荊棘上》寫一個士兵懷疑妻子不貞而回鄉復仇的故事。《棺材》(收集在《青春的祝福》中)寫了靠剝削起家的兩兄弟狗咬狗相互爭奪的故事。《王家老太婆和她的小豬》(收集在《求愛》中)寫一個孤獨的老農婦,在小豬身上寄託改變生活窘境的希望終於迅速破滅的故事。

  《王興發夫婦》(收集在《在鐵煉中》裡)寫勤勞善良農民夫婦反抗抓壯丁的故事。作者抱著「人們總是在生活著,生活總是在前進著」(注:路翎:《〈求愛〉後記》)的觀念,力圖按生活本來面貌反映生活,但是他不瞭解社會的主要矛盾和主要鬥爭,也不熟悉工農群眾的生活,因而小說往往不能準確反映生活,剝削者、知識份子的形象比較真實,工農群眾的形象則比較蒼白甚至被歪曲,往往寫成愚昧而帶有神經質。例如,《羅大鬥的一生》(收集在《在鐵煉中》裡)把一個受欺壓的農民寫成軟弱無能、奴性十足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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