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三三


  洛玉嘴裡「王隊長,王隊長」地叫著,身子剛鑽進屋,就叫一股子嗆人的酒氣頂得倒退了兩三步。他朝屋裡一瞅,首先看到的是一隻細長脖的空瓶子蹲在桌子上;另一隻空瓶子在桌上橫躺著。四個碟子:一碟灌腸,一碟快吃完的熏肉,一碟炒雞蛋只剩一丁點了,一碟粉皮拌黃瓜,還有一點醬油湯。「我當誰呢,鬧半天是你!」王一瓶敞著懷走進來,一眼望到洛玉手裡的一瓶酒,咧起快要暴皮的大嘴唇,笑了。「可不是我。這兩天過八路,也沒工夫來看你。前十天有個親戚上衡水,我知道隊長喜歡喝兩口,特地托他給你捎了兩瓶老白乾!」洛玉說著將酒遞到王一瓶的面前。王一瓶接過來,在桌子角上磕掉鐵皮蓋,揚脖咕嘟鬧了一大口,接著咧嘴問:「那一瓶呢?」

  「別提啦,大前天過八裡莊,讓皇軍給『新交』去啦!」洛玉像真有那麼回事地說。

  「我日他個祖奶奶!」王一瓶滿臉不高興地罵了句,隨後,又嘴對嘴地灌了一大口,回手給洛玉搬了個杌凳。「我的好朋友,你坐下。」他把洛玉按在座位上,一伸手將碟裡僅剩的一點雞蛋抓起來,飛快地填進嘴裡。

  「卡去就卡去吧,以後再托人給你捎。」洛玉身子落了座,解開蒲包,拿出燒雞來,添油撥燈地說:「吃吧,這也是從正定府捎來的,味道不比馬家老雞鋪的賴!就是讓皇軍也卡了一隻去。皇軍嘛……」

  「皇軍?龜孫!我就不聽那一套。前天,一撮毛叫我去增援,我就沒聽,他咬我的球啦!」王一瓶攥住酒瓶子,軍裝扣子沒系,兩腿叉立在桌子跟前,啃著雞大腿,喝著燒酒,嗷嗷的發起狂來。

  「王隊長你可以,遠遠近近誰不知你是這一份。」李洛玉翹起大拇指,給王一瓶灌起米湯來。「聽說,田各莊的中隊長都得怕你三分。可是你轄管的這一片老百姓,就得聽人家日本人的擺佈。就說割麥子、伐樹木這碼事吧……」

  「割麥子、伐樹怎麼啦?」王一瓶拿著雞肉的兩隻手,停在嘴邊上。

  「那是皇軍下的命令,誰敢不聽?」洛玉特別把「不聽」兩字朝上揚揚。

  「奶奶的,我就不聽!」美酒助膽量,王一瓶揚頦連喝了幾口,什麼也不顧地大喊起來。「就是不割啦!就是不伐啦!」「報告!」門外一聲喊叫。

  「進來!」王一瓶酒瓶子挪開嘴唇,朝進來的人一瞅,是他的一個上士班長,忙問:「民伕們都來了沒有?」

  「都來了,小隊長,就等你去分段幹呢!」上士班長雙腳站到一條線上回答。

  「你出去告訴民伕們,麥子不割啦,樹也不伐啦,墳不平啦,坑不填啦,都回家!」王一瓶喝一口說一句地下著命令。「是!是!是!」上士班長行了個舉手禮,走了出去。

  「不割恐怕不行,這是……」洛玉假惺惺地說。

  「這沒關係。下命令的今天進山掃蕩去了,奶奶的,還不定回得來呢。就是回來,麥子也熟透拔完個龜孫啦!縣官不如我現管。」王一瓶神色坦然地又撕下雞胸脯上的一大塊白絲絲肉,朝著嘴裡填去。

  「咳呀,這可太好啦!要是咱這條路上都修下你這樣好心的隊長,老百姓還不樂得燒高香?」洛玉知道王一瓶有個大門頭,就想借王一瓶的酒勁,把事兒辦得一竿子紮到底,又是捧又是拍地說起來。

  「這個,等我把這瓶子酒喝幹,一個電話給我哥哥就辦了。」王一瓶一口兩口連三口地喝起來。一隻燒雞送下肚,一瓶酒喝個光,空酒瓶子朝桌上一頓,領著李洛玉朝電話室走去。

  鬼子割麥子伐樹的計畫,讓一瓶子酒、一隻雞就完完全全給破壞了。

  【第九章】

  一

  哈叭狗像只老狡兔,趁獵人稍一疏忽,便從槍口下滾爬到大冉村村南蹲襠深的麥子地裡逃跑了。可是,右腿掛了彩。回到大冉村,倒在自己的床上,怎麼想也覺得這條平坦筆直的張保公路,成了個危險的境地:一撮毛帶領的十一個日本人都沒有回來,由田各莊、張登乘車去保定的一中隊日本人,也都叫八路軍一口吞了下去……在這塊「明朗化」的地方,出現了這麼厲害的八路軍,他們隱蔽得那麼詭秘,打起來又是那麼神妙。特別想到自己在那座大墳地前面讓八路軍的兩條槍蓋上打下的情景,心裡後怕得還咚咚地亂跳,額頭上的汗水剛擦掉,立刻又滾淌下來。他坐起來,按按自己腿上的傷口,雖說有點疼,並不那麼厲害。他知道這是個串皮傷,過不了三五日就會好。

  但是,他眼望著纏上繃帶的傷口,又不禁高興得樂起來。他指著傷口小聲地嘟念:「這真是個天賜的寶貝啊!」他打定主意:要利用腿上的這塊痛楚不太大的傷口,來達到他的欲望,到保定好好活動一番。他決定回保定了!在舊社會裡,人們常說:好漢無好妻,賴漢子娶仙女。別看哈叭狗身板長得像個醃鹹菜的大粗甕,臉子像塊桔子皮,卻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媳婦。她二十四五歲,個不高,體不胖,腰兒挺細,黑黲黲的一張小圓臉上,安著兩個讓人喜愛的小圓眼。兩片子小嘴唇,說起話來呱呱的,像爆竹似的那麼清脆,哄得人,特別一些年輕的男人,都願隨她的手指的轉動來轉動。據知道她根底的人說,她是一個破落地主家的女兒。因為她排行第二,人們都叫她二姑娘。

  二姑娘的年歲不大,風流豔事並不少。據說,事變的那年冬天,她跟上一個相好的跑到土匪孟克臣的隊伍上混過一個時期;孟克臣的隊伍被八路軍解決的時候,她又跟上現在的丈夫哈叭狗——苟潤田,溜到了保定城。

  二姑娘不論在什麼時候,到什麼地方,一吃飽肚子,就擦胭脂抹粉、描眉點唇地打扮自己。魚找魚,蝦找蝦,苟潤田不在家時,有一夥子偽軍和特務常找她來往。在這班偽軍和特務裡面,有一個和她最要好的,那就是日本憲兵隊長的大紅人,鐵杆漢奸劉魁勝。

  哈叭狗駐南鄉大冉村的時候,劉魁勝就來哈叭狗家頂哈叭狗的那個坑。這個事哈叭狗並不是沒有耳聞,因為自己的權勢小,職位低,也就睜個眼閉個眼地裝作不知道;有時候他就用另一種人生哲學來安慰自己:「你搞我老婆,我再搞別人的。女人可算個什麼?」

  這次哈叭狗回到保定,天天都拐著腿子串大街、走衙門,到處指著傷口吹拍賣弄:「大冉村村南那一仗,要不是我一杆槍頂著打,員警們要想都回來,那是妄想!」「八路軍槍法准,難得我會武術,三滾兩滾我就滾出來了!」「不是我苟潤田拿槍頂著幹,八路軍真有拿大冉村據點的可能。」他在縣公署、警察局胡謅亂咧地一吹噓,還真吹住好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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