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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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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主人這時連忙把狗拖著,綁在一邊,隨即拿來一瓶藥油。麥快樂把褲腳管卷起來,腿上露出兩個牙洞,狗主人把藥油一倒,血和油全模糊一片了。 ──我要去看醫生了 ──你的電話暫時不修了 麥快樂說。我們即背起工作袋,跑到外面,聽見狗主人把鐵閘轟隆隆地拉上,又把門蓬一聲關好。我們趕忙乘搭街車,去見機構自家的醫生。醫生替麥快樂洗了傷口,搽了藥,連聲說道,還是到醫院去檢查一下的好。即寫了一封信,簽上名,交給麥快樂。這樣,我們在十分鐘後又到了醫院的急症室。 麥快樂把信交給辦事處的一個人,那人一面問麥快樂姓甚名誰,住在哪裡,一面又問他生甚麼病。麥快樂說:被狗咬了。 急症室內這天有很多人。大堂內的長板発上到處坐滿了人。每一個患急症的人都有幾倍以上的親友陪伴著。因為人多,我們就坐下來等。坐在前面的兩個人,原來是因為打架,彼此的眼睛鼻子都腫了起來,滿身一團紅橙一團黑紫。 有兩個人抱著頭,是頭痛。有一個人嘔吐,立即進入診症室去了。門外不時傳出汽車的聲音,然後吵吵鬧鬧地進來一堆人,幾乎每兩分鐘就有一批人進來。有時進來的人由幾個人架起,病者的臉色如石頭一般。有時是父親抱著嬰兒,嬰兒的氣息非常微弱。也有一名年輕的婦人,用厚布裹著手進來,說是斬雞不小心把手指斬了下來。 跟那些人比比,麥快樂就算不得甚麼急症了。不過,等了好一陣,終於也輪到了。我們一起進入診症室,裡面很寬廣,每間診症小室都用白布分隔開,一列排開,大約有七、八間的樣子。看見這些布幕隔開的小室,我忽然想起沙灘上的更衣屋。 診症室內的氣味是藥水,是消毒劑,是一種醫院特有的使人憶起傷口和鮮花的氣味。今天,我們本來說好工作完畢後,要一起去游泳。現在,卻意外地跑到了這個地方來。 當值的醫生把麥快樂腿上的傷口看了看,傷口已經止過血,現在有一團淡黃色的藥印留在那裡。醫生又拿出他的藥來替麥快樂搽一次,然後,這醫生就對麥快樂說了: ──要不要打針 ──要不要注射瘋狗症的藥 他問。平常,麥快樂去看醫生,總是由醫生決定一切,醫生說,打針,護士即取來針藥注射了。麥快樂生病時去看醫生,好像一頭羊一般。現在,醫生卻說:要你自己決定的呵。 醫生說,如果被狗咬了,有兩種可能性:會患瘋狗症或者不會患瘋狗症,被狗咬了的人是否會患瘋狗症就要看咬人的那狗是不是瘋狗,而被狗咬了的人,應該立即採取以下兩種行動中的一種: 一,為預防起見,接受瘋狗症針藥的注射 二,把狗捉來檢查 麥快樂這時想起來了,他朋友說過,注射瘋狗症藥是一樁非常可怕的事。據說,針筒特別粗特別長,要分期注射二十四次,每次注射的部位都是肚臍。 麥快樂問我該怎麼辦,我說,那狗看起來不像是瘋子,只是壞脾氣吧了,還是去把牠請來檢查一下吧。於是麥快樂對醫生說他選擇第二種,醫生要他親自在紙上簽名,說是自己選擇不願意接受瘋狗症的針藥注射。我們向醫生道別的時候,他說,你們自己可不能去捉狗,報警吧。我們即去了報警。 一位警員跟著我們去抓狗。有鬥雞眼睛的人轟隆隆地開了鐵閘,又開了門。這次,他顯然把狗綁好又罵住了,所以,那狗一聲也不響。他知道我們來帶狗去檢查,就把口罩套著狗的嘴巴,拖著狗一起下樓來,他一面走一面對狗說:我以為你會做好好的狗,做人的朋友,誰知道養你這麼多年,還是把人咬了,你這野性難馴的畜生,看我明天不把你煮來吃才怪。 那狗雖然套上口罩,卻火火地咕嚕咕嚕發聲,一面走一面說:我是忠心狗,用心守門口,如今待我這樣,看我不到防止虐畜會投訴去才怪。 這一回:七〇九 麥快樂被調到七〇九來了。七〇九是電話機構的一個部門,負責接受修理電話的投訴。麥快樂的工作時間顯然有了改變,他不再是早上八點上機樓報到,也不在下午五時回家,他現在的工作時間經常變更,遵循早午晚三更的分班制,有時晚上十二時下班,有時是晚上當值,天亮才回家。 麥快樂到醫院去接受了一次注射,是普通的針藥。麥快樂說注射的大概是破傷風藥,有人則說會是抗毒素。那狗被檢驗的結果證明牠是一頭健康的狗,只是不大快樂吧了。因此麥快樂不會害瘋狗症。不過,即使這樣,麥快樂還是一共要注射三次針藥,每三個月,他要上醫院走一次,再過半年,又得去一次。 在七〇九裡,麥快樂每天坐在一座機器前面,看著燈號,按掣鈕,接聽投訴。當有人說,我的電話壞了,號碼是甚麼甚麼,壞的情況是怎樣怎樣,麥快樂即把電話號碼記下來,馬上交給修理部門。 麥快樂每天接到許多電話失靈的投訴。他因此對自己說,這並非一件愉快的工作呢,沒有消息是好消息。他有時覺得自己好像是醫院裡急症室辦事處坐著的那個人,碰見的都是病症和不快樂的臉。從電話裡傳來的聲音都不是快樂的,不是充滿埋怨、憤怒,即是滿肚子牢騷。每天都有那麼多的電話失靈,麥快樂想,這即是表示甚麼呢,人與人的溝通,受到很多外界的阻隔吧。 接受投訴當然不是一件聽音樂般有趣的工作。有時,有人拿起電話耳朵就把粗野話送過來。有時有人說,經濟不景,大家窮,你們是公共事業,為甚麼不自動減價。 對於這些投訴,麥快樂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又不能說,對不起,我們這裡是接受電話失靈的投訴站,可不是消費者委員會,也不是報刊的讀者天地。有一次,麥快樂就對其中一個嘩啦嘩啦的聲音說了:我也舉手贊成電話自動減價呀,你以為我家裡的電話是免費的麼。 奇奇怪怪的電話總是不斷撥來。有人問:喂,你們今天誰個是經理。有人撥電話來會問:現在是幾點鐘了啊。也有人問,下這麼大的雨,又有雷,教育司有沒有宣佈不用上學呢。諸如此類的問題,和修理電話完全無關的問題,包括天氣報告和沙灘旗號情況的問題,好像七〇九是特別的電話詢問服務站。不過,麥快樂對這些問題並不反對,只要他知道答案,他總是答了。 有一次,七〇九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家電梘台忽然舉辦大獎遊戲節目,整個城市的市民都可以參加競猜,只要搶先撥通電話就行了。到了晚上,節目開始了,競猜的節目剛宣佈,坐在七〇九裡的麥快樂看見每一座機器上的燈瞬即像一棵豔麗的聖誕樹一般亮起來。麥快樂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燈同時亮起來,因此,他以為七〇九是在放煙花了。 ──替我接電視臺呀 ──為甚麼撥不通呀 所有的人都這麼喊。那一晚,在同一時間內撥的電話那麼多,電話總線路的負荷那麼重,竟把機樓的機器撥垮了。這真是一個奇異的城市,麥快樂記得有一年,許多人以相似的一種方式,去擠提銀行,把銀行也提倒了,這真是一個奇異的城市。 這一回:大街 麥快樂在下午四點鐘到七〇九去上班,他要在午夜十二點正才可以下班回家。到了午夜十二點,時間當然很晚了,大街上會很黑,天更黑。雖然最近取消了燈火管制的條例,天依然很黑,即使用更多的燈飾,也不能叫天光亮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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