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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晚九點鐘的客車過去以後,糧食車就開出了。陰暗的天空,隨著一陣呼呼的西北風,飄落下大塊塊的雪片。打旗工人老張送走了這列車,提著紅綠燈,回到下處,從籃裡取出一瓶蘭陵美酒,挾著一包點心和上等紙煙,就匆匆的出去了。在月臺的燈光下,他正好碰上身材短粗的小林小隊長。小林正準備到警備隊去命令值班的鬼子扛機槍,準備摩托卡要出發巡路。老張一見到他,就迎上去,親熱的打著哈哈。「啊呀!太君!」他從懷裡掏出酒瓶一晃,說,「我正想請你去痛喝一頓美酒……」

  「不的!」小林擺了擺手,他在車站上常碰到老張的。他說,「我的巡路的公事的有。」

  「你得賞我這老臉呀!太君,天冷大大的!」老張指著在寒風裡飛舞的大雪說,「喝一點暖和,喝完酒再去,走吧!」「那邊土八路的有?」小林看了看天,對出發也有點猶豫。「沒有的!土八路的沒有的!走!」老張說著就把他拖到車站下沿的一個酒館子裡來了。

  小林小隊長,平時是巡邏作警備的,不是捕人、就是打槍,所以在他眼睛下的中國人,應該是躲閃、逃避和發抖,他很少看到中國人的笑臉,因此,他認為中國老百姓不領會日本的中日親善,更恨中國人。現在張老頭在他面前是另外一種景象,他仿佛感到皇軍東亞共榮圈在放光彩了。當他坐在擺滿酒菜的桌子前,竟狂笑著,拍著老張的肩說:

  「你的大大的好!」

  「好好的,太君喝一杯。」

  就在這時候,糧食車已開到棗莊正西,突然有幾條黑影竄上車去。在這風雪交加的黑夜裡,火車上的糧食包,紛紛向下拋著。彭亮在火車上,一邊掀著,一邊踏著腳下的糧食包向列車前邊跑著。他翻上了車頭後邊的煤櫃,爬到司機的地方,在車頭上的小電燈下邊,他看到了像一尊石像樣沉靜的張大車,他就是那個曾教會他開車的老司機。他叫著:「開慢些,開慢!」

  張大車轉回頭來,看見彭亮說:「你幹什麼呀?」

  彭亮急急的說:「弄幾包糧食,開慢些!」說完又翻過到糧食車上去了。張大車領會了他的意思,就把車的速度漸漸放慢了。

  老洪端著槍,趴在靠近守車那輛糧食車上,隱蔽在一個糧食包後邊,像一個機警的崗哨一樣,觀察著守車的動靜。守車的玻璃窗,在風雪中只露著昏昏的燈光,只要有人頭露出來。老洪就要開槍打過去,可是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四下只是漆黑的夜,飛馳的車身在顫抖著,夜風在呼呼的吹,車輪和鐵軌摩擦發出軋軋聲。大概守車裡的鬼子,懼怕車外的風寒,都守在火爐旁取暖了。

  老洪身後的糧食包還在紛紛向下拋著。一直到王溝站外,火車加快了速度,他才躍了下來。

  在老洪回來時,看到沿路都是糧食包。王強領來了小車隊,彭亮、小坡、林忠、魯漢,還有王強的一個本家哥王友都來了。王友是昨天才應約參加的。他們都幫著推小車的工友,把糧食包裝上小車。幾十輛重載的小車,被王強領著繞道推到附近的小莊邊,他們把糧食藏在破窯洞裡,藏到被鬼子燒壞的黑屋框裡,再用草蓋上。又推了兩趟,才把鐵道邊的糧食包推完。

  當他們回去時,雪還在紛紛的下著,一直下了一夜。他們在鐵道旁運糧食包的痕跡,和掩蓋糧食包的草上,都蓋上了厚厚的雪被了。

  第二天,彭亮、小坡、林忠、魯漢分頭到四鄉,雇人把糧食推到齊村集上賣了,一共賣到四百元錢,回來交給老洪。老洪和王強再分頭去辦營業登記,並到煤礦公司的煤務處去繳款定煤。

  小坡弄石灰,把炭廠柵欄門兩旁的土牆,粉刷了一下。彭亮他們去購置筐、秤、鐵鏟之類的用具。

  王強到洋行去請了長假,總算離開了可詛咒的洋行。炭廠在積極籌備著。由於他們和各家炭廠同業很熟,就去請炭廠裡的先生寫對聯,在粉牆上題字號。有些炭廠來送禮,照例得籌畫幾桌菜。擇吉開張,是大喜,又買了一串鞭炮。

  炭廠開張的那天,柵欄門兩旁粉白的牆上已題上鬥大的黑字:

  「義合炭廠」

  門旁貼上鮮紅的喜對聯,上下兩聯是:

  生意興隆通四海,
  財源茂盛達三江。

  一陣辟辟拍拍的鞭炮聲過後,老洪、王強迎著來祝賀的同業,讓到炭屋的酒桌上,接著是酒令三五的喝起來了。小坡忙裡忙外的端著酒菜,彭亮他們在忙著由煤務處運煤。炭廠裡的煤炭堆像小山一樣高,四周圍已開闢了幾個大的焦池,在噴著滾滾的白霧,夜裡能看到通氣孔的火舌,竄出尺多高。

  【第四章 來了管帳先生】

  炭廠開張不久,柵欄門外,經常停滿了從四鄉來買炭的小車。廠裡整天是人聲嘈雜,煙霧騰騰的。彭亮掌著過煤大秤,林忠、魯漢上煤抬筐,小坡篩炭渣,王強操著他的拿手老行,在燒著幾個焦池。老洪拿著香煙,在讓著常來買煤的老主顧,像一般炭廠的掌櫃一樣,請大夥到屋裡:

  「吸煙吧,喝茶呀!」

  顯然,炭廠的生意是很興隆的。每當晚上,他們洗過臉,吃著鹹魚燉豆腐和麥子煎餅,臉上都露出歡喜的神情,窮困暫時離他們遠些了。過去和他們同一命運的人們也來要求參加了。

  一天晚上,老洪叫小坡把柵欄門關好,把所有的人召集起來。在豆油燈下,他低低的,但卻很有力的說:

  「兄弟們,不,同志們!以後當我們在一起開會時,我們就要以『同志』相稱了。」

  「是呀!」小坡高興的說,「半月前我就偷偷叫彭亮同志了!這是個多麼親熱的稱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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