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鐵道遊擊隊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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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們既然在鐵道線上打鬼子,那麼我們主要的任務就是對付敵人的火車。騎馬的人不摸馬的脾性,是會吃虧的,我們很需要這種人。應該約林忠!」 最後他倆又研究發展小坡和魯漢。提到魯漢,老洪說:「他勇敢,但是好喝酒,耍酒瘋。」 「這我們好好教育他。」 他倆決定初步先約這四個人,由他倆分頭去談,老洪找彭亮、小坡。王強去找林忠、魯漢。 彭亮是個黑黑臉膛、身體魁梧的漢子。 在戰前,他父親在陳莊南頭靠鐵路的一個窪地上燒磚,他們就住在窯邊兩間矮矮的小草屋子裡。因為家離鐵路太近了,自小他在睡夢裡都聽到火車叫,不分晝夜過往的火車震得草屋亂動,可是卻擋不住他睡覺。彭亮小時和老洪、王強在一起撿焦核,扒車學的也最快。離他家那個窯西邊不遠,就是車站東頭鐵路職工宿舍,到車上值班的司機、燒火、掛鉤、打旗的工人上下班時,都在這裡休息,彭亮小時常在這裡打渾,工人們看他還伶俐,都很喜歡他,他也很殷勤的替工人們燒茶倒水,出去買東西,像個小使喚人一樣。他父親常對他說:「你和他們在一起是好事呀!學點本事,將來托他們為你在鐵路上找個事,能當上個工人,全家都託福呀!」父親又對他說:「鐵路上的事很牢靠,簡直是鐵飯碗,一輩子也打不破的!」 十四五歲的時候,他很能做些重活了。有時他提著飯盒,給司機工人送到車頭上,還幫工人們幹些雜活。往爐裡送煤的鐵鏟,像小簸箕一樣大,他也可以端動,往爐裡送炭了。他又會用沾油的棉紗擦機器,提著油壺為機器上油。他學什麼都很用心,一學就會,而且做起來,簡直和車頭上的熟練工人一樣。他跟著工人跑車出一趟班,能為大家作一大半事情。吃飯時,工人們約他一塊吃。到什麼地方要買東西,或是到站上去提水,都是他去。彭亮像車頭工人不可少的膀臂一樣,有時見不到他,他們就很惦念。 一個老司機工人,開車二十年了,人家都叫他張大車,車開得又快又穩。他開車,旅客不覺察就站住了,在不知不覺中,車就開走了。他開車時,經常是眯著眼睛,沉睡了似的坐在司機位置上,像一塊雕刻的石像,可是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從來不出一點毛病。張大車最喜歡彭亮,他經常把彭亮拉到司機座位跟前站著,手握手的教彭亮開車:「你將來會成為一個好司機的!」 就這樣,彭亮很快就學會開車了。雖然,他已是一個熟練工人,工人們為他的事,向機務處請求過,但是卻不能為他在鐵路上補上名字,原因是沒有錢給那個肥胖的機務段長送禮。在舊社會裡沒有「門子」和錢,是很難找到事情的。沒有辦法,每當他從火車上下來,工人們從機車的煤櫃裡,給他偷偷的裝一麻袋炭,扛回去換點錢維持生活。 日本鬼子占了棗莊,鐵路一時停頓,雖然不久又通了,可是彭亮卻死了幹鐵路工人這條心。因為他家的磚瓦窯,靠鐵路太近,鬼子為了保護鐵路安全,怕這裡藏遊擊隊,用刺刀逼著從站上抓來的人,把窯和草房拆掉。父親一輩子吃這個窯啊!這白髮蒼蒼的老頭,強忍住悲憤向鬼子說理,被鬼子一刺刀穿倒了,血染紅了窯邊的枯草。這天彭亮不在家,等他回來後,看看窯和矮草房,都被平成了一堆土崗了,親友已把他父親和家人都安置在莊裡的一座小破屋子裡。在一片哭聲裡,他看到將要斷氣的父親,父親只翻了一下白眼,就死去了。 鬼子修復臨棗鐵路,正式通車以後,需要鐵路工作人員,勒令過去在鐵路上的工人上班,不上班就以通遊擊隊判罪。有好多工人就迫上工了,為了生活,只得去。 和彭亮一條街上,有個和他很熟的偽人員,看到彭亮生活很困難就來勸他: 「你會開火車,到鐵路上去報個名吧,你不是好久以來都盼著幹鐵路麼?……」 「去你奶奶的……」彭亮沒等他講完,就紅著眼睛把這偽人員轟出門去了。 雖然他自小渴望作個鐵路工人,也就是父親所說的找個打不破的鐵飯碗;雖然他聽到機車的軋軋聲,心都在歡樂的跳動,但是現在他不想幹了,因為他不願去替鬼子作事。怎樣生活下去呢?他和自小一塊撿焦核的那一班子窮兄弟,偷偷的扒鬼子的火車,從車上弄點炭和糧食來糊口。可是前些時鬼子警覺了,子彈打穿了他的褲襠,這些日子他沒有再去扒車,眼看就要餓肚子了。 這一天,彭亮坐在街邊的牆角下,低著頭曬太陽。父親的仇,家裡的貧困,絞痛著小夥子的心。一個有力、能幹,肩上扛上兩百斤的麻袋,跑幾裡路都不會喘粗氣的人,現在卻像掉在枯井裡的牛犢一樣,有力無處使。苦悶中突然想起了老洪。這人渾身都是勁,短短的個子,眼睛不大,可特別亮,當它瞪著他的仇人的時候,會使對方膽怯;看到受委屈的窮兄弟的時候,會給你以力量。遇到不平事,牙咬得咯咯響。他勇敢、義氣,容易使窮兄弟們在遭到困難的時候想到他。現在彭亮就想到他了。鬼子來時,他參加了據說是共產黨領導的遊擊隊,幾個月前又突然回來了。 這次回來,彭亮看著他好像和過去有些不同,他依然勇敢、義氣,但是像更沉著,肚裡有學問了。前天他還對彭亮說:「兄弟,有困難,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的。」彭亮是個不願向人告幫的人,只笑著回答,「沒有什麼。」可是自己已經是一天沒吃飯了。彭亮又想到老洪近日常和王強在一塊嘀咕,他們中間一定有事商量,是想拉隊伍麼?可是為什麼背著我呢?我一定要跟著他們幹。可是反過來一想:家庭呢,母親和一群弟弟妹妹靠誰養活呢?難道都餓死麼? 彭亮抬起頭來,從門口望著院子裡母親最喜愛的兩隻老母雞,頭一伸一縮的在四下覓食,它們很久才在地上啄一下,顯然地上找不到任何米粒,人們都幾天不見糧食只吃菜梗了,哪裡會把米粒落到地上呢?瘦弱的妹妹坐在屋門口的石磨旁,在摘著地瓜葉,用水把草和土塊淘掉,揉成黑團蒸著吃,作為午飯。小破屋裡傳出孩子們的哭聲,在向母親要東西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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