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鐵道遊擊隊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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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棗莊車站西半裡路,揚旗①外邊,老洪在路基斜坡上,一叢黑黑的小樹棵子裡蹲下,耳朵聽到遠處一陣汽笛響,車站上一片嘈雜聲,機車上的探照燈射過來,灰黑的路基上像披上一層薄薄的白霜。他知道是客車進站了,客車在棗莊站停五分鐘,然後就開過來了。 ------------------- ①是車站外邊的號志,上邊裝有紅綠燈,如果揚旗不發綠燈,火車就不能 他不自覺的摸摸懷裡揣著的上了膛的手槍,由於緊張,心裡一陣跳動,平時他扒車都是以一種輕鬆的心情跳上去的,那進站。 是搞糧食、煤炭,搞到搞不到跳下就算了。這一次扒車和過去完全不同,要搞敵人的武器。他是以一種完成軍事任務的嚴肅心情,來看待這次扒車的。他像小老虎一樣蹲在那樹棵子裡,好像等待著一聲令下,就沖出去和敵人搏鬥。 「嗚……」一聲沉長的汽笛吼叫,車站上開動的機車嘶嘶喳喳的喘著氣。接著老洪聽到鐵軌發出低低的軋軋的聲響,那是遠處的列車開動,車輪與鐵軌摩擦傳過來的聲音。路基上的白霜,越變越白,隆隆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地面也開始抖動。當老洪抬頭看時,火車帶著一陣巨大的轟隆聲風馳電掣地沖過來,機車噴出的一團白霧,罩住了小樹叢,接著是震耳的機器摩擦聲。從車底卷出的激風,吹得樹叢在旋轉,像要被拔起來似的。老洪挺挺的象鐵人一樣蹲在那裡,眼睛直盯著馳過的車皮,一輛,兩輛,三輛…… 當他往後看一下,看到後邊只有三四節車的時候,他撥開樹叢,竄上路基,迎著激風,靠近鐵軌下邊的石子。只剩兩節車了,他閃過第二節客車的首部,眼盯著過來的尾部的上車把子。當這弓形黃銅把子剛要到他身邊,他搶上一把抓住,緊跟著幾步,身子像一隻瓶子樣掛上去。當飛動的車身和激風迫使他的身子向後飄起的時候,他急邁右腿,往前一踏,右腳落在腳踏板上,身子才算恢復了平衡。 老洪蹲在腳蹬上,從懷裡掏出手槍,朝客車尾部走廊上望去,看看是否有乘客和鬼子。什麼都沒有,也許是夜深風涼吧!車窗都放下布簾,車門都緊緊關著。微黃的電燈光,向車外照著,照著最後一節鐵悶子車的平平的鐵板。鐵悶子車的車門不像客車開在兩頭,而是開在車身中部兩側的。老洪看到沒有人,把槍重新塞進懷裡,邁上去,一手握住客車尾部走廊的鐵欄杆,一隻腳踏著客車的車角,用另一條腿邁往鐵悶子車的車角;左腳踏在車角一寸多的橫棱上,用左手扒住鐵悶子車的三棱車角。當那邊站踏實之後,他迅速的把右手和右腳貼過去,像要抱住這寬大冰冷的鐵車似的。他右手緊緊的抓住平伸出去的一個鐵板銜接處上下立著的角棱,就這樣,他四肢像個「大」字形緊緊的貼在車身上,他感到車身的顫抖。 由於腳下的橫棱只有寸把寬,說踏上倒不如說腳尖踮在上邊,頂多使他滑不下去,可是要支持他全身的重量卻不可能了。所以他把全部力氣都使在兩隻手上,可是抓住的棱角又是那麼窄,說抓住倒不如說鉗住一點點,全身的重量不是集中到手部,而幾乎是集中到十個手指頭上。十個指頭緊緊的鉗住窄窄的鐵棱,手指所用的力氣,要是抓在土牆上,足可抓進去,穿上十個窟窿。但是,這是鐵板,鐵板堅硬的頂住他的指頭,他的指甲像被頂進肉裡去,痛得他心跳,但是他不能鬆手。急風又像鐵掃帚一樣掃著他像是要用力把他扯下去似的,下邊是車輪和鐵軌摩擦的刺耳的聲音,只要他一鬆手,風會立刻把他捲進車底,壓成肉泥——甩到車外也會甩成肉餅。他拼命扒著,頭上的汗在嘩嘩的流,他咬緊了牙根支持著。 當他的十指痛得發麻的時候,他向後轉過頭,看到右手再伸一臂遠的地方,有著拉車門的把手。他拼全力,再抓緊右手的鐵棱,把左手移過一個螺絲釘上,再把身子向右手那邊靠攏,猛力把左手移過來,也抓住右手抓住的同一角棱。這個角棱本來是「大」字身形的最右邊,現在老洪已經在這條角棱上,把身形變為「1」字了,像挺立著勒一匹劣馬的口韁。這時他騰出右手,向右邊伸去,猛力一躍,抓住了把手,全身霎時感到一陣輕鬆,十指上聚集的血,順著膀臂又周流到全身,他全身的重量,已從十指尖移到一個緊握把手的拳頭和膀臂上了。這樣,他就很容易的移過左手,也握住這個長長的把手,於是兩隻手支持身體,才感到輕快些了。 他迅速的摸到關車門的鐵鼻,用右手從腰裡掏出老虎鉗,鉗住纏在上邊的粗鐵絲。由於手痛,第一下沒有鉗斷,他一急,拼全力一鉗,鐵絲卡喳斷了。打開了鐵鼻,他雙手抓緊車門的把手,用右腳蹬住車門梆,往後一拉,嘶拉一聲,車門裂開兩尺寬的黑縫,他一轉身,就鑽進去了。只聽撲通一聲,他跌在車門裡邊,原來王強把機槍有意的放在門口,把老洪絆倒了。 老洪一摸是機槍,順手抓起,就從車門擲出去,又摸到一個稻草捆,也丟出去。當他抱起第二捆,突然聽到車頭上汽笛的嗚嗚聲,他知道快到王溝車站了,急忙擲下第二捆,再擲第三捆。車的速度已顯得放慢,他腳又絆著一個子彈箱,一腳踢下去。車快到王溝車站揚旗了,車進站就麻煩了。他攜住王強告訴他後邊車門的那挺機槍,右手抓住車門,一個旋風似的跳下。在平時,這樣跳下他可以很穩的落在地上站住,但這時由於天黑,又挾著一挺機關槍,腳落在路基斜坡上,竟使他翻了個筋斗。當他爬起來抬頭看時,火車已離開他很遠,車頭轟轟的駛過揚旗開進王溝車站了。 老洪扛著機槍離開鐵道線二三十步,往回走。走出半裡路,從漆黑的遠處,傳來輕微的擊掌聲,他「拍拍」還了兩聲。小坡從一個窪地竄過來,他緊緊的握著老洪的手,興奮的說: 「洪哥,都是槍!……」 「小聲些!」 小坡壓住自己的興奮,低低的說:「一挺機關槍,三捆步槍,一箱子彈,對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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