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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游外洋遠求學問 入內地暗結英豪(2)


  三人上了船,然後繩祖即在本村開了一個時事新報館,又邀集同志數人,辦了一付鉛字排印機器,把一切新書新小說都編印出來,貼本發賣,按下不表。

  且說四川省保寧府南部縣,有一個秀才,名叫康鏡世,是一個農家子,薄有資產。康姓素來以武力傳家,到康鏡世才是一個文生員。康鏡世的兄弟名叫康濟時,入了武庠,能開兩石之弓,鳥槍習得極精,仰射空中飛鳥,百不失一。康鏡世自幼也好習拳棒,操得周身本領,文事倒不及他的武事。為人專愛鋤強扶弱,結交些獵戶痞棍,終日不是帶人打架,即是帶人捉人。也拼過些大對頭,打了幾場官司,把家財弄得七零八落,本性依然不改。因此遠近都叫他做「康大蟲」。

  同府的蒼溪縣,也有一個秀才,姓貝名振,性情頑固得很,仇惡洋人,疾視新學。連那洋布洋貨,凡帶了一個「洋」字的,都不穿不用。一生輕財仗義,把數萬金的家資,不上十年,花得精光。連兩個門生的財產,也被他用去大半。而兩個門生口無怨言。因此人人愛戴,他一呼可聚集數千人。鄉間事情,他斷了的,沒有一個敢違。那些鄉紳富戶,恨他不過,卻也怕了他。單有康鏡世慕名投他門下,彼此談論兵法,甚為相得。後來貝振因鬧了一場教案,殺死兩個教民,被官兵捉拿去正了法,康鏡世常有為師報仇之心,恨洋人與教民愈加切骨。所讀的即是《孫子兵法》、《紀效新書》,日日組織黨羽。

  本府書院裡有一個山長,姓馬,名世英,是安徽桐城縣人,為本府太守聘來掌教,最喜歡講新學,排滿的心極熱。只是保寧府的人,奴隸心太重,凡來書院讀書的,都是為著科名而來,那裡曉得國民事業!雖也有些可造的人,但是還少得很。聽聞康鏡世的行徑,曉得他和常人有些不同,打量運動他。又聽得他是著名的頑固黨,怎好開口。他想了一回,說道:「是了,大凡頑固的人,不開通便罷,開通了就了不得,他是個仇恨洋人的人,開先就要他講新學,是萬不行的。少不得要照他平日的議論,漸漸歸到新學上來,自然不致有衝突之事了。」

  主意拿定,打聽康鏡世到了府城,即私自一人,帶了名刺,尋訪康鏡世的寓所。投了名刺,相見以後,行了禮,果然見他是一團的雄悍氣,全沒有文人氣象。

  馬世英先說了兩句應酬套話,既而便侃侃而談,說時局如何不好,洋人如何可惡,中國人如何吃虧,淋淋漓漓的說了一遍。說得康鏡世摩拳擦掌,把佩刀向案上一丟,說道:「是的,如今還不殺洋人,將來一定不得了。先生所言,真是痛快得很!只恨那鳥官府不知道,專心怕洋人,實在懊惱之至!」

  馬世英道:「不是官府怕洋人,是滿洲政府怕洋人。滿洲政府若是不怕,那官府一定不敢阻民間殺洋人了。」

  康鏡世道:「這是不錯。」

  馬世英道:「滿洲政府,原先何嘗不想殺洋人,一切事情,都當洋人不得,怎麼行呢?」

  康鏡世道:「怎見得?」

  馬世英道:「別項不要講,即如槍炮一項,洋人的槍,能打五六裡,一分鐘能發十餘響;中國的鳥槍,不過打十餘丈,數分鐘才能發得一響。如此我們沒有近到他們面前,已早成了肉泥了。」

  康鏡世道:「只要捨得死,槍炮何足怕哉!」

  馬世英道:「事到臨危,正要這樣講,但是預先不要存這個心,學到他的,把來打他,豈不更好呢?」

  康鏡世道:「學造槍炮就是了,為何又要講什麼洋務?」

  馬世英道:「洋務也不得不講的,每年中國買他的洋貨,共計數萬萬兩,都是一去不返的。又不能禁人不買,所以工藝之學,萬不可不講了。中國在洋人一邊經商的,也有好多人,但總不如洋人的得法。如銀行、公司、輪船、鐵路、電線,洋人管理便賺錢,中國人管理便要折本,那麼商學又不可不講了。中國的礦,隨便那一省,即可抵洋人一國,因自己不曉得化煉,把礦砂賣與洋人,百份的利才得一二,所以化學與礦學又不可不講了。」

  康鏡世道:「洋人的長處也不過就在這幾項。」

  馬世英道:「不是這樣講,古人雲:『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洋人於中國的事情,無一不知,中國人于洋人的本國,到底是怎樣的,好比在十層洞裡,黑沉沉的如漆一般,又怎麼行呢?所以外國的言語、文字、歷史、地理、政治、法律各學,也不可不講了。總而言之,要自強、必先排滿,要排滿自強,必先講求新學,這是至當不移的道理。」

  康鏡世聽了,沉吟了半響,言道:「先生之言,頗似有理,容在下想想。」

  馬世英知道他的心已動了,即辭回書院。

  到了次日,著人把《現今世界大勢論》、《黃帝魂》、《浙江潮》、江蘇湖北《學生界》、《遊學譯編》等書,送至康鏡世的寓所。康鏡世把這些書在四五日內涉獵了個大略,即走到馬世英處,頓首言道:「康鏡世於今才算得個人,以前真是糊塗得很。先生是我的大恩人了!可惜我的貝先生,沒有撞見先生,白白送了性命。自今以後,請以事貝先生的禮事先生。」

  馬世英道:「不敢當!不敢當!貝先生的愛國心,素來所欽慕的,卑人不及貝先生遠了,敢勞我兄以貝先生相待,是折損卑人了。」

  自是康鏡世與馬世英異常相得,折節讀書。要想立一個會,卻尋不出名目來。一日,說起中國的英雄固多,英雄而為愚夫俗子所知道所崇拜的,惟有關帝與岳王。但關帝不過劉備的一個私人,他的功業,何曾有半點在社全上,民族上!比起岳王替漢人打韃子,精忠報國而死,不專為一人一姓的,實在差得遠了。俺漢族可以崇拜的英雄,除了岳王,沒有人了。我們這個會名不如就叫做岳王會。把此意告知馬世英。世英道:「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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