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松花江畔 | 上頁 下頁


  小毛驢一直是用小跑,王本元似乎忘記了驢背後還有一個靠兩條腿趕的小子,連歇也沒歇。到了城內,太陽的位置掛在東南天際,依著拴柱子在田裡幹活的經驗,離晌午還有一大截子時間。

  拴柱子沒有搭過火車,也沒見過真正的火車。年畫上,西洋畫上的火車,他也沒有太留意。他的想法,這一生一世,也不會坐這種怪物,不能的事情懶得瞎操心。誰知道這次非坐火車不可,看看天色,應當直奔車站,誰知王本元卻把他帶到悅來客棧。

  悅來客棧有個大車門,進了車門是比曬麥場還大的院子,停了不少大車。西邊是一拉溜馬棚和長長的石槽,有馬、有騾子、也有驢。已經過了餵牲口時間,牲口們閑著沒事兒,有的叫、有的咬旁邊牲口的脖子,有的後腳亂踢。鬧得實在不象話,一個小夥子,從車上抽出鞭子,用力一抖打了個脆響,還真有用,牲口們安靜了。

  王本元下了小毛驢,將韁繩一丟,拴柱子正要去接。另一個小夥計卻跑過來,手腳很靈巧,先拴柱子接住韁繩並向著對方微微一笑,搖晃著剃得活像個大青蘿蔔的腦袋,把小毛驢拴在又低又小的槽上。

  「長壽,」王本元與小夥計很熟:「把驢上的鋪蓋卸下來。」

  「是,二爺。」小夥計應著。

  王本元直奔院子北面的正房,青磚,紙窗當中鑲了小小的玻璃,大概有七八間。

  拴柱子不敢問,為什麼要耽擱時間,只是傻兮兮的隨著王本元身後,也一拉風門子,走進去。

  進了房門,便是櫃檯兼賬桌,櫃檯上有烏木算盤,硯臺筆架,牆上掛了幾本流水帳簿。不知是掌櫃還是帳房坐在那裡,看見王本元堆下滿臉笑,把眼睛都笑得成了一條縫:「喲嗨二大爺,這是那陣子風。」

  王本元卻大搖大擺沒有理會,到一張方桌旁坐下,那個愛笑的胖子,跟過來,奉上白銅水煙袋。王本元一擺手,表示不要,又從耳朵上取下半截煙,自顧自的吸起來,拴柱子有些好笑,為啥二表叔總愛把一支煙做兩次吃,愛夾在耳朵上。

  胖子也在王本元的對面坐下了,吹著紙楣子,點起水煙袋呼嚕呼嚕吃著。

  「上次大爺從關東托我帶轉的錢,二爺您收到了吧?」

  「收到啦。」

  「地買好啦?」

  「啥地。」王本元向拴柱子示意,要他坐著,別傻站在那裡。

  「大爺信上不是說得清清楚楚,要你給他買十幾畝果園。」胖子不笑了,一雙眼睛雖不笑也張不大。

  「咦!」王本元似乎記起來了,淡淡的說:「老大這人太糊塗,咱們這裡那裡有種果園的。」

  「那您就該買成麥田。」

  「他已經有了七八十畝了,交給他親娘舅經管。」王本元有點不高興的樣兒。

  「結果,這筆錢您沒買?」

  「嗯。」王本元從長袍口袋掏出「大前門」香煙。

  「哪……哪……」胖子一雙眼驚得力求強大點:「哪怎麼成啊?」

  「有啥不行,你轉手,我收到了,你沒有麻煩。」

  「上個月梢大爺還來信問呢。」胖子兩腮的肉垂下來。

  「我就去關東,一切當面和老大說清楚。」王本元拍拍落在棉袍上面的煙灰。

  「唉!」

  胖子長長的歎了口氣,回到櫃檯裡面,拴柱子看王本元一點也沒有走的意思,只有硬著頭皮過去問:「二表叔,啥時候去火車站打票?」

  「今天沒有火車。」

  王本元習慣的把手一搖,拴柱子聽到傳來「嗚!嗚!」叫聲,接著又傳來「轟隆,轟隆,」聲音,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火車來了。

  胖子在撥弄算盤,王本元走過去,居然遞上一支香煙,胖子接過去,沒有立即點燃,王本元透著和氣的問:「問問有沒有人要買小毛驢。」

  「誰家的?」

  「別門縫裡看人,我自家的。」

  「不說實話,不給找主。」胖子繼續撥弄算盤珠。

  「是老四家的。」王本元把算盤子從胖子手中移開。

  「你借人家的牲口,怎麼可以賣?」

  「我明天上火車,總不能帶著一條驢。」

  「留在這裡,我托北鄉人牽給老四。」

  「你總信不過人,」王本元有點不高興了:「這條驢我已給老四算了錢,要不然,他那種小氣鬼,會對我放心,不跟著來牽回去。」

  「——」胖子又笑了,沒說什麼,那笑容中有著太多的問號。

  「我要是騙你,不得好下場,」王本元伸出又瘦又黃的巴掌,拍著對方的肩頭:「麻煩你,價錢你做主,你要是自己留著,我特別克己。」

  「不管,我不要,」胖子摘下牆上的帳簿,拉過算盤子來,劈哩啪啦又算起賬來。

  「別忘了我還欠你二十多塊現大洋,還有今天說不定還有明天不走,人和牲口要在店裡又吃又喝。」王本元提醒對方。

  「有錢的時候,你就還帳。沒有錢,大家是本鄉本土人,儘管吃喝。」胖子聲音顯得非常平靜。

  「你這是啥意思?」王本元聲調提高了:「我王老二會賴皮。」

  「不會,不會,」胖子頭也沒抬:「你二爺絕對不會。」他順手摸起水煙袋,卻不用王本元送給他的香煙。

  「笑話!」王本元臉拉得很長,順手把櫃檯上的香煙拿回來。

  這時剃了光頭的小夥計長壽進來,並沏了一壺茶,為王本元、拴柱子倒了一杯。王本元喝了一口,潤潤嗓子,大聲吩咐小夥計:「今天晌午,給我來一盤鹵驢肉,一盤小炒,一盤攤黃菜,半斤二鍋頭,四十個豬肉水餃。」說到這裡他回頭問拴柱子。「你吃啥!」

  「我……」拴柱子臉紅了:「我帶了餃子,來碗熱湯就成了。」

  「不必,二表叔請客。」王本元的嗓門更加大了些:「再加六十個水餃,湊一百。」然後一瞪眼:「聽清楚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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