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四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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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嗝吱她細腰,問:「啥辰光忘記過你?」 「別動,怪癢癢的。」 她霍地站了起來,一扭腰,從客廳裡走出去了。半晌,她親自拿了一個大託盤出來,那裡面是一個咖啡色的栗子蛋糕,一壺濃香撲鼻的咖啡和兩個乳白色的厚實的咖啡杯子和碟子啥的。她切了一大塊蛋糕送到他的面前,說:「這是你喜歡吃的,特地到盛昌定做的。」 「謝謝你。」他吃了一口,說,「哪能這麼快就把咖啡煮好? 簡直比變戲法還快!」 「我三點五十分就煮好了,擱在爐子上等你,只顧和你談話,差一點都忘記了。」 「又是我的不是,」他怕扯開去,馬上拉到大新問題上來,「你看大新是不是可以再考慮一下?」 「這個麼,現在還很難說,也許有點苗頭……」 「一定有苗頭。他說哪個也不好得罪,你仔細給他分析一下:滬江談了一年多,永新不過才提起,要合併合營,當然先盡滬江,永新一定可以諒解的。」 「你說的容易,永新可不是這樣想法。」 「那我給永新談去,他們不應該挖我的牆腳。」 「你……」 她剛開口,臥房裡的電話叮叮地響了。她匆匆走進去,過了一會,笑著走了出來,說:「義德,你猜是誰的電話?」 「我也不是總機,哪能曉得?」 「智多星打來的。」 「東華煙草公司也動大新的腦筋?」 「看你一門心思就是大新,除了大新,沒有別的嗎?東華和大新不搭界,怎麼會動大新的腦筋?倒是有人在動茂盛紡織廠的腦筋,唐仲笙常和我們見面,就托唐仲笙來說人情了。」 他頓時把臉一沉,冷笑了一聲。那笑聲猙獰可怕,使得客廳裡暖洋洋的空氣忽然變得冰冷了。她不慌不忙,慢吞吞地說:「唐仲笙剛托我,我也沒向茂盛提,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 「我不是生你的氣,唐仲笙太不夠朋友,他也來挖我的牆腳,豈有此理!」 「你和唐仲笙談過茂盛和滬江合營的事嗎?」 「沒有。」 「那你也錯怪了唐仲笙,他對棉紡業的行情不熟悉,怎麼瞭解茂盛和滬江的關係?他不過受人之托,只有你死盯住大新不放。」 他的氣給她這麼一說,消了一大半;聽到最後那兩句,他臉上的肌肉鬆弛了。他喝了口咖啡,問她:「你是合營工作組副組長,棉紡業行情又熟,為啥不説明滬江找幾個對象呢?」 「人家沒有托我,何必狗捉老鼠——多管閒事呢?」 「剛才你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現在怎麼忽然又分了家哪?滬江的事還要我來托你!」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件薄薄的深灰羊毛衫掉在沙發上,大紅嗶嘰的圓領對襟上衣完全露出來了,她順勢依偎有他的身旁,像是一團熊熊烈火似的在他身上燃燒。她微微抬起頭來,輕輕地說:「那你等候好消息吧。」 【第四部 第四十三章】 江菊霞約徐義德提早一個小時到棉紡工業同業公會來。他不瞭解有啥緊急事體,改時間不行,非今天談不可,而且要在合營工作組幾個人碰頭以前談。他以為是大新的事有了眉目,準時匆匆趕到。 江菊霞已經坐在同業公會主委辦公室裡等候了。徐義德一進去劈口便問:「究竟是啥事體呀?這麼急,連電話上也不肯講。」 「看你累的,先坐下來,喘口氣,慢慢再談。」 她讓他坐到沙發上去,給他倒了杯茶,等他喝了一口,才慢條斯理地說:「義德,有人動滬江的腦筋哩!」 「動滬江的腦筋?」他不相信。 「唔,想和滬江合併合營,看上你們那一套立達的機器設備。這套機器在上海是最新的。你們只是廠房設備差一點。」 「啥人動這個腦筋?」 「你猜猜看?」 他歪過頭去對著她那副莫測高深的面孔覷了覷,馬上想到她的表哥:「難道是步老?該不會是他。」 「你估計的不對。要是表哥,我倒可以勸他免開尊口了。」 「那麼,是誰?慕韓兄的企業去年就合營了,他不會到今天才想到滬江。」 「慕韓兄野心比這個大,他看不上滬江一個廠。他的眼光對著全業一百多萬錠子,聯營不成,馬上單獨申請合營,一馬當先,把同業遠遠拋在後頭。現在更不會想到滬江頭上。」 「誰?痛痛快快說出來吧,別再繞彎子了。」 「潘家。」 「潘信誠想吃小魚?這個老狐狸精真不要臉!」他勃然大怒,漲紅著臉說,「平常他不動聲色,啥事體都躲在背後,別人爭到利益,總少不了他的一份。他在政府首長面前說漂亮話,顯得超然,可是到了重要關頭,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伸出爪子來想吃滬江,虧他想的出!」 她不聲不響坐在他旁邊,讓他把話說完。她仿佛早料到有這頓脾氣要發,一點也不感到突然,更不慌張。他說完了,氣呼呼地往沙發背上一靠,犀利的眼光直對著靠窗口的大寫字臺,好像潘信誠坐在那裡辦公。她同情地說:「信老就是這號人,閱歷極廣,世故很深,他的心像是個海,誰也摸不透。這回想吃掉滬江,他自己也沒有出面,是馬慕韓閒談漏出來的。我們研究棉紡業大家到處在找物件,三角戀愛,四角戀愛發展下去,怎麼了結。他說有些廠合併合營倒的確有它的好處,比如滬江機器設備很新,廠房設備比較舊,弄堂又狹,要是和通達合營,可以調一部分機器到通達多餘的廠房去。我聽他話裡有話,便問他信老同意嗎?他信口漏出來信老也有這個意思,只是不好開口,怕德公不肯。你不妨先徵求一下德公的意見。要是德公不反對,我倒可以做個媒人。」 「哼,真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竟然想到我徐義德的頭上來了!」他放聲大笑,好像整個主委辦公室都給他的笑聲震動起來了。 「曉得你會生氣的,特地叫你提早來談談就是這個意思。待一會見了面,不要吵得面紅耳赤的。信老在工商界有這樣高的地位,你不肯就算了,我們也犯不著去得罪他。」 她說得誠懇而又親切,完全是出自腑肺的話,使他深深感到她體貼入微,心裡的氣憤消失大半,感激地說:「有你這樣的賢內助,我真是幸福。」 「噓!這是啥地方?講話小聲點,別叫人聽見。」 室外傳來嗚嗚的汽車喇叭聲。她站了起來說:「准是他們來了。」 果然,一轉眼的工夫,潘宏福和馬慕韓從門外走了進來。過了一會,馮永祥最後走了進來。馮永祥意味深長地望了徐義德和江菊霞一眼,拱手說道:「你們兩位是先進分子,比我們早到了。」 江菊霞板著面孔,嚴肅地說:「誰像你,老是遲到早退。」 「我遲到?」 「已經過了十分鐘。」她看了看表說。 「不是我遲到,」馮永祥搖搖頭說,「是你的表快了十分鐘,我是非常守時間的,特別是奉江大姐之命而來,怎麼可以遲到呢?」 「反正說你不過。」她等大家坐好,便問馮永祥,「你和恒麗談的怎麼樣?」 「恒麗說要早兩天談就好了。」 「這是啥意思?」 「別人也和史步老一樣,看中了恒麗的廠房和紗錠,早兩天提出來要和恒麗合併合營,談的差不多了。他們本來很高興能和史步老合作,向步老學習,可惜的是,遲了一步!看上去,我這個媒人喜酒喝不上了。」 「不能再考慮嗎?」 「辦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要不是別人先提,老實說,憑馮永祥這三個字恒麗不會不考慮的。」 「永祥兄說的對,辦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徐義德說完了,看著江菊霞。 「先來後到是一回事,馮永祥這三個字又是一回事,阿永答應親自出馬,一定是有辦法的。這杯喜酒一定得請你喝!」 「哎喲喲,天呀,喜酒還有強迫喝的?」馮永祥一聽到酒字啥都忘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誰叫你敬酒不吃,要吃罰酒。」潘宏福湊趣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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