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三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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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阿英趕快到她弄堂裡,給她看看,把車子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見她掀起灰布簾子回來,湯阿英悄悄回到自己的弄堂裡來。接連三次,郭彩娣回來一看,車子很乾淨,也沒斷頭,不知道誰給她看的。別人告訴她是湯阿英看的。她心裡一怔:湯阿英這麼關心她,幫了忙,還不告訴她,過去錯怪了湯阿英。那次暗中比賽的結果,郭彩娣整整兩天沒有開口,同誰也沒有說話,在尋思為啥對調弄堂,她出的白花還是比湯阿英多。她把自己的一雙手看過來又看過去,難道這雙做了快二十年生活的手落後了嗎?她哪一點比不上湯阿英呢?郝建秀工作法嗎?她也執行了。有時斷頭太多,照顧不過來,不能怪她啊。弄堂?她知道自己原先那副老爺車子誰也擋不好的,湯阿英的弄堂整個車間是有名的,她還有啥閒話講。秦媽媽那次和她談話,她再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來,她心裡已經暗暗服輸了。 余靜提出對郝建秀工作法要有正確的認識,別以為老資格,馬馬虎虎走個巡迴就算數了;要認真地均勻地掌握巡迴,隨身帶好用的工具,按時換好粗紗,做好清潔工作,還要注意車子有沒有毛病……她認為餘靜每一句話都是對她說的。這時才清醒地想起自己的毛病,單憑過去老一套做生活,不靈啦。做試驗時,湯阿英幫助她,曾經誤以為是想壓倒她。現在幫助她,看出湯阿英的真心誠意來了。湯阿英對她很好,從不想占她一點便宜。湯阿英那麼關心她,是好心好意愛護她啊!她覺得對不起湯阿英,可是說出去的話,再也收不回來了。在弄堂會議上,討論餘靜的講話,管秀芬說:「湯阿英執行先進工作法,死弄堂成活弄堂;不執行工作法的人,活弄堂也會變成死弄堂。」 湯阿英聽了這幾句話,心裡有點著急,怕郭彩娣受不了。要在平時,郭彩娣聽見管秀芬的冷言冷語,一定要跳得八丈高,可是她這回心裡特別平靜,認為管秀芬搔到她的癢處哩。余靜說要樹立對郝建秀工作法的正確認識,實在太對了。她沖著湯阿英說:「不是我的弄堂不好,是我執行工作法不好。過去我錯怪了秦媽媽和阿英,是我不對。」湯阿英說過去的事算了,只要今後把生活做好,誰也不會把這些事體記在心上。散會以後,湯阿英等郭彩娣換衣服,和她一同回去。 在路上,郭彩娣低著頭,小聲地問湯阿英怎樣擋車的,為啥斷頭和白花都很少。湯阿英毫不保留地把執行工作法的要求一一告訴她,並且願意到她的弄堂裡幫助她。她說了一聲:「好。」湯阿英聽到這個「好」字,渾身舒服極了。湯阿英耐心教她。她細心學習,很快便掌握了郝建秀工作法。她對秦媽媽說:「過去執行工作法,是嘴裡說一套,心裡想一套,手裡做一套。湯阿英和我,一個包教,一個包學,現在三套變成一套了。」 秦媽媽說:「過去大家認為看錠多了,不好執行郝建秀工作法;現在郝建秀工作法執行好了,斷頭減少了,白花出少了,看錠也鞏固了。這是一個思想上的大翻身啊!」秦媽媽和郭彩娣這麼一說,大家心亮了,都笑開了。一場緊張的勞動競賽之後,正好上海總工會要組織一批優秀的工人休養,廠裡工會根據群眾的意見,便派秦媽媽她們四個人到屏風山上海工人療養院裡來休養了。「當然是組織上派來的,」管秀芬接著說,「要不,我們自己怎麼能到這些地方來?」 「這回出來休養,對勞動模範是一個很大的鼓勵啊!」秦媽媽說。 「星星跟月亮,我們沾了阿英的光哩。」 勞動競賽之後,廠裡評選了勞動模範,第一名就是湯阿英。秦媽媽是第四名,郭彩娣和管秀芬都是先進生產者。管秀芬對湯阿英的讚揚,引起郭彩娣內心的慚愧。湯阿英爭取當模範,果然讓她爭到手了。她接著說:「是呀,我們啥事體都沾阿英的光!」 「彩娣,不要挖苦我。」湯阿英說,「我哪樁事體不是靠了大家,你教過我技術,鑲粗紗接頭法不是你教我的嗎?」 「那是過去的事體。」 「小管教過我文化,有些字,不是她教,我到現在還認不得哩。」 「你也不是文化模範,你是勞動模範,同我教你識幾個字沒有關係呀。我不敢領你這個情。」 「就是生產,也靠了大家,沒有餘靜、秦媽媽和韓工程師他們,我們的生活都做不好啊!要說勞動模範,我哪裡夠資格?你們資格比我老多了,我還不會接頭的辰光,你們都是老工人了呀!這次評選,還不是大家抬舉我,鼓勵我加油幹。這裡面也有你們的功勞哩。要說沾光的話,我是沾了你們的光。勞動模範這個光榮,不是給我一個人的,是給大家的。」 郭彩娣聽了心裡美滋滋的,湯阿英雖然當了勞動模範,可還沒忘記大家對她的幫助。這裡面真的也有她一份功勞哩。要不是湯阿英自己提起,她倒忘記了。 「阿英說得對。」秦媽媽拿起面前小圓藤桌子上的一杯菊花茶喝了一口,說,「勞動模範是鼓勵大家的,不能個個都當模範;有的人評做先進生產者,也是對大家的鼓勵。這次出來休養,更是對大家的鼓勵,不好同時個個都出來休養,那車間的生活誰做呢?只好輪流出來休養。」 「人家閑得悶的慌,想回廠裡去哩。」郭彩娣看了湯阿英一眼。 「別說阿英啦,就連我這副老骨頭,也閑不下來哩,總覺得兩隻手空著,不曉得做啥好。住在這裡,一不上工,二不做飯,整天白相,我這雙眼睛看風景都看累了。」秦媽媽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線,笑嘻嘻地拉著她們三個年輕人,說,「你們真幸福,這麼年紀輕輕的就享上福了。」 管秀芬說:「你也不錯呀!」 「我?談不上啊,苦了一輩子,骨頭都快打鼓了哩。」「不,」管秀芬說,「你是老來紅,越老越紅,好日子還在後頭哩。」 「這一輩子只要看到社會主義,我就是閉了眼睛也窩心。」 「看你身體多結實,從來也不生病,起碼要活到八十歲,肯定看到社會主義。」 「趁這會身子結實,好好多幹兩年,讓社會主義早點到來。」 「是呀,」湯阿英又想到廠裡了,她說,「我們明天就回去加油幹吧!」 「明天就回去?」郭彩娣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看怎麼樣?」 「我沒啥意見。」 「各人都可以發表意見,」秦媽媽說,「願意留下的,住滿一個禮拜回去;想回去的,早走一天兩天也可以。」 「我想先走……」湯阿英望著秦媽媽。 「我也先走。」 秦媽媽問管秀芬為啥也要先走。她說:「星星跟月亮麼,月亮要回去,星星當然跟著走呀!」「你又拿我開玩笑了。」湯阿英說,「你們多住兩天好了。」 管秀芬懷念陶阿毛,想早兩天回去好同陶阿毛深談一次,瞭解瞭解他的心事。她堅持要和湯阿英一道走,秦媽媽也想回去。郭彩娣一個人留下,顯得孤單。她建議回去以前,再到西湖上劃一次船,白相個痛快,然後一同提前一天回去。大家都同意。第二天下午四點鐘光景,她們四個人坐了一條小船,在孤山腳下慢慢劃去。孤山上樹木鬱鬱蒼蒼,山坡上綠茵似錦,盛開著鬥豔爭妍的五光十色的鮮花,如同一大片翡翠上鑲著各色各樣的奇寶異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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