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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接著,大家對湯阿英又提了一些意見。余靜再一次徵求同志們的意見,沒有人發言了。她要湯阿英談談。湯阿英站了起來,想了想,說:「大家提的意見都好,對我有很大的幫助。」湯阿英感到今天這個會對她的教育很大,太有意義了。平時,她聽不到這些意見。現在,她深深感到黨的關懷和同志們的革命友情,每一個人都伸出援助的手,幫助她在革命道路上成長,使她從心裡感到溫暖。她激動地說:「同志們指出的缺點,我一定改正;提出的希望,我一定努力去做。我的缺點不少,有的同志還沒有談到,希望今後隨時隨地給我指出。在党和毛主席的領導下,我和同志們一道前進。」

  餘靜望了大家一眼,等了一歇,沒有人要求發言。她談了湯阿英各個時期的進步表現,黨有啥號召,阿英總是積極參加,一貫聽黨的話,執行黨的路線政策,在「五反」和「民改」運動中表現得尤其突出。她說:「同志提的意見對阿英都有幫助。儘管阿英現在還有某些缺點,那是次要的,也不難克服的。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缺點,只要認識了這些缺點,可以逐漸克服。阿英歷史是清楚的,家庭成分和本人成分都好,階級覺悟高,政治上表現積極,工作努力,勞動態度是全廠最好當中的一個,各方面進步都很快。我個人同意接受阿英入黨。現在我們來表決,贊成的舉手。」

  出席支部大會的全體正式黨員都舉起了手,接著掀起一陣熱烈的歡迎掌聲。在清脆的掌聲中,餘靜走到湯阿英面前,緊緊握著她的手!

  「我代表組織,歡迎你到我們黨裡來,一同為革命工作,阿英同志!」

  「同志。」這兩個字,湯阿英聽過無數次了,她稱呼過別人,別人也這樣叫過她,可是今天的意義不同了,仿佛是第一次聽到,感到十分新鮮,非常有力,極大溫暖。這兩個字把她和餘靜聯在一起了,把她和全黨聯在一起了。她看到掛在牆上的毛主席半身畫像和那一面莊嚴的紅旗,高興得眼眶裡忍不住流出了熱淚,緊緊握著餘靜的右手,激動地說:「余靜同志,我一定聽黨的話,跟毛主席鬧革命,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底!」

  「今天黨支部通過你為中共候補黨員,候補期三個月,要報告中共長寧區委審查,等區委批准了,再通知你。」

  餘靜的話剛講完,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秦媽媽她們紛紛走到湯阿英面前,把她團團圍住,你一句她一句說個不停,不時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第四部 第九章】

  滬江紗廠黨支部把湯阿英入黨報告送到中共長寧區委員會去,沒有多久,就批准了。這消息,譚招弟從張小玲那裡知道了。恰巧這天湯阿英做夜班,譚招弟下了班,連飯也顧不上吃,就跑到漕陽新村向湯阿英報喜了。

  這兩天廠裡把冷車子都平了。為了增加生產,工會號召工人們擴大看錠的能力,準備開動全部機器。湯阿英睡了一覺就起來,匆匆到廠裡去了。巧珠上學還沒有回來,巧珠奶奶一個人坐在窗下的方桌子前面,低著頭在給巧珠做過年穿的鞋子,一針一線地納鞋底。譚招弟一頭闖進去,撲個空,惋惜地說:「早曉得阿英不在,就在廠裡等她了。」

  巧珠奶奶放下鞋底,看她那個慌慌張張的神情,心裡忍不住暗暗好笑,這麼多年了,譚招弟講話還是那麼沒頭沒腦,猛裡猛撞,沒有多少改變。她不慌不忙地問道:「找阿英有要緊的事體嗎?」

  「當然有要緊的事體,不然也不會現在跑來。」「告訴我也一樣,等她回來,給你轉告她,坐下來談吧。」「這樁事體,」譚招弟坐下來,神秘地笑了一笑,說,「不能告訴你。」

  「好哇,招弟,我看你們兩個幹姐妹長大的,現在翅膀硬了,會飛了,拿我當外人哪。」

  「不是這個意思,巧珠奶奶,這樁事體同你沒有關係。」

  「阿英是我的兒媳婦,她的事體就是我們張家的事體,哪能同我沒關係?」

  巧珠奶奶三言兩語把譚招弟說急了,她越想解釋,越解釋不清楚,沒有辦法,她只好發誓了:「老天爺在上,巧珠奶奶,你相信我,我決不會拿你當外人。」

  「為啥不講?」

  「講就講吧,反正告訴你也沒有關係。湯阿英入黨的事,區委已經批准了。你看,這是不是一件要緊的事體?」

  「阿英怎麼啦?」巧珠奶奶還沒聽清楚,她伸過頭來,用老花了的眼睛對譚招弟望。

  「入黨啦!」譚招弟大聲叫道。

  「哎喲,招弟,你講話像打雷,差點把我的耳朵震聾哪。

  她入哪個黨?」

  「共產黨!」

  巧珠奶奶心頭一愣,兀自吃了一驚。她從來沒有聽過阿英說要入黨,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她的身子不禁震動了一下。她想阿英參加共產黨,怎麼沒有對她說呢,她心中有些不滿,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說:「哦,原來是這個。」

  「你曉得哦?」

  「這個,」巧珠奶奶想說出她不知道這件事,那顯得沒有面子;她含含糊糊地說:「曉得一點。」

  「請你告訴她:我聽黨支部的人說,區裡已經批准了。」譚招弟見巧珠奶奶神色不對,仿佛不高興,她不便久留,站了起來,說,「我下班還沒有回家哩,該回去啦。」

  巧珠奶奶也站了起來,抓住她的手,熱心地說:「在我這裡吃了飯再走。」

  「不,我回去吃,省得麻煩你。」

  「現成的,一熱就行。」

  「謝謝你,改天再來討擾你。」

  譚招弟一閃身就走了。巧珠奶奶望著她的背影又好氣又好笑,自言自語地說:這丫頭,瘋瘋癲癲的,來無影,去無蹤,真像一陣風!

  湯阿英第二天早上下夜班回來,躺到床上便睡了。她沒有給巧珠奶奶提入黨的事。巧珠奶奶也沒有告訴她譚招弟來過,看阿英究竟告訴不告訴她這件重要的事體。阿英起來沒提這件事體。吃過晚飯,湯阿英忙著在給巧珠做黑呢子鞋幫,巧珠奶奶忍不住先開口了:「阿英,我看你這兩天像有啥心事……」

  她沒有說下去,等阿英答話。阿英不瞭解奶奶指的啥事體,有點納悶,反問道:「我有啥心事?」

  「心事嗎!別人哪能曉得。」

  「我沒心事。」

  「別人都知道了,就是你婆婆不曉得。」

  「巧珠奶奶,你又多心了。別聽外邊風言風語,我哪件事體沒有告訴你?」

  「說得真好聽,顯得我這個婆婆挑肥揀瘦的,盡扳兒媳婦的錯頭。這麼說,倒怪你婆婆不是了啊?」

  「我……我沒有這樣講。」湯阿英有點焦急了。

  「娘,阿英不是這個意思。」

  巧珠奶奶瞪了兒子一眼:「阿英鼻子底下不是有張嘴巴嗎?她不會說話,要你來幫襯!」

  張學海把巧珠摟在懷裡,用手撫摸著她的小辮子,沒有再言語。湯阿英沒有再讓步!「你倒說說看,啥事體沒告訴你?」

  「好利的嘴,質問起婆婆來了。」巧珠奶奶滿是皺紋的額頭上暴露出幾根青筋,打褶的皮膚氣得一抖一抖的,沖著阿英問道,「你啥事體都告訴我了嗎?」

  「家裡的事體,你都曉得。」

  湯阿英斬釘截鐵的口吻越發叫巧珠奶奶生氣,但她心裡因此也更有了把握,兒媳婦不承認,她的理由就更充足了。她問:「要是有一件呢?」

  「我承認不是。」湯阿英毫不畏懼地說,「要是沒有呢?」

  「學海你聽聽,這像是兒媳婦對婆婆說話的口氣嗎?沒高沒低,我看,要和我平起平坐了。學海,你怎麼也不管教管教她?」

  張學海剛才受了娘一肚子氣,還沒有地方發洩,現在正好給他一個機會。他幽默地說:「阿英有嘴,你問她。你不是叫我不要多嘴嗎?」「好哇,你們兩個穿了連襠褲,合起來對付我,我也不怕。學海,你忘記娘一把尿一把屎從小把你扶養長大,現在跟你媳婦一條心,不要我這個老不死的了。」

  她講到後來眼眶有點發紅了。張學海看到這情形,不好再和娘開玩笑了,連忙出來圓場:「娘,阿英有啥不對,儘管說她兩句好了,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他轉過去又對阿英說,「你有啥事體沒告訴娘,說出來,不就完了嗎?」

  「家裡的事體,娘都曉得。」

  巧珠奶奶用深藍布罩衫的袖子拭了拭微微發紅的眼眶,喘了口氣,說:「我倒問你一件。」

  「你說好了。」

  「你最近是不是入了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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