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三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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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客廳,回過頭去看他一眼:「你說的倒好聽,我也不是心思,她為啥不讓我兩句呢?我生來就該受人家的氣?看人家的臉色?我曉得你偏心,哪裡想到我。」 他緊跟著進來,扶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耳朵,溫柔地小聲說:「她給你臉色看,同我有啥關係?怎麼忽然弄到我的頭上來了。我整個心都給你了,你還不滿意嗎?你不信,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 他解開咖啡色條子呢的西裝上衣扣子,把她摟在懷裡,讓她耳朵聽自己心房的跳動。她聽了一會,馬上用右手指指著他的心窩說:「你的心眼多得很,誰知你心裡究竟喜歡哪個?」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心裡除了你,再也沒有任何人。」 她不信任地撇一撇嘴:「喲!」 他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吻著她紅潤的脖子,然後對著她的耳朵小聲說:「等一歇有客人來……」 「誰?」 「你一見面就曉得了,工商界紅得發紫的人物。」 她心裡已經猜到是誰,但她嘴上卻說:「這樣的紅人我還沒見過哩。」 「今天讓你見見,我有事體要拜託他,得好好招待招待他。」 「哪個工商界大亨來,你不是好好招待他的?」「可是這個人物與眾不同,要特別招待,你關照老王一聲,今天晚上多準備一些好酒好菜。」 「你自己不會關照嗎?」 「勞你駕去一趟,讓我在這裡養養神,待會好同他商量大事。」 她蹣蹣跚跚向餐廳走去,找老王一同到廚房安排今天的晚餐。等她回到客廳,馮永祥已經坐在徐義德對面了。她很客氣地叫了一聲「馮先生」,便在靠牆那一排沙發上坐了下來,離馮永祥遠遠的。馮永祥只是對她隨便點了一下頭,暗中向她飛了一眼,便轉過身來,矜持地對徐義德說:「凡事只要慕韓兄答應,那就成功了一半。」 「那我就等慕韓兄的好消息了。」 「剛才不是給你說,你自己要設法先在首長面前談這件事,慕韓兄然後再一提,就大體差不多了。」 「市里首長我不大認識,區委統戰部楊部長我倒熟悉,跟這樣的人物談,怕不頂事。」 「你說的倒也是,別說是區委統戰部,就是區委也不頂事。」 「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這事擺在我身上,」馮永祥拍拍胸脯說,「這樣好了,這兩天找個機會,我帶你到政協去一趟。市里首長常常出席我們政協座談會,鑽個空子,給你介紹,你順便就把這個問題反映上去。」 「你是政協常務委員,我連委員也不是,能去嗎?」 「這一層我早就想到了,我們政協開會,常常要工商界代表列席,下次我把你的名字列上,不就成了嗎?」 「守仁要是出來了,我要好好謝謝你哩。」 「你別謝我,我們是好朋友,這點小事體,算不了啥。你倒是要謝謝馬慕韓,他本來不肯幫忙的,抹不過我的小面子,才答應的。」 「事體辦成了,你和慕韓兄那邊都要重重謝謝。」 「我用不著,」馮永祥說到這裡,身上忽然發癢,他伸手到懷裡搔了搔。 徐義德以為他拿香煙,連忙拿起面前矮圓桌子上的福建漆制的香煙盒,揭開描著金龍飛舞的蓋子,送到他面前:「要煙嗎?」 「不。兩天沒淴浴,身上有點發癢。」 「在這裡淴浴好了。」 「我晚上回家去再說吧。」 「我們不是外人,這裡也等於是你的家,反正熱水現成的,不用客氣。」 「沒有準備淴浴,怕不方便。」 「沒啥不方便的,你要啥,我這裡全有。」徐義德對林宛芝說,「你去準備一下,先把水放好。」 林宛芝應了一聲,上樓去了。她親自洗刷了自己臥房的浴盆,放好水,下樓來請馮永祥。馮永祥坐在沙發上,有意不肯站起來。徐義德催促道:「快去吧,別讓水涼了。」 「真的淴浴?」馮永祥站了起來,可是沒有邁動腳步,眼睛望著徐義德。 「沒啥關係,」徐義德對林宛芝說,「你領祥兄去。」 馮永祥跟著林宛芝上了樓,走進她的臥房的衛生間,轉到她的面前,嬉皮笑臉地望著她:「我們好久不見了,可把我想死了。」 「你是紅人,又是上海灘上的大忙人,還有工夫想到我嗎?」 「我沒有一天不想你,不但白天想你,連夜裡也想你。」 「你夜裡睡覺了,怎麼想我?」 「昨天夜裡還夢見你。」 「真的嗎?」 「騙你是這個。」他伸出右手,突出中指,其餘四個手指輕輕擺動。 「夢見我在啥地方?」 「在鄱陽湖旁邊的一座大山上,太陽剛剛出來,把一望無邊的湖水照得金光閃閃,我和你站在山頭上,雲霧沒有散盡,往我們身邊飄來飄去。那鄱陽湖恰巧在兩個山峰之間,這兩個山峰像是一個嘴似的,緊緊咬住鄱陽湖……」 「山峰還可以咬住一個大湖,你真會編故事。」 「那可不是,當地的老百姓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含鄱口。」 「真有這麼美麗的地方?」 「就是大名鼎鼎的廬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中國有句古話: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們倆人站在山上,飛鳥也十分愉快,在我們身邊飛來飛去,放聲歌唱。你也跟著唱了起來,唱得比黃鶯鳥的聲音還要美麗動聽……」 「我從來不會唱歌,你別記錯了,是另外一位小姐吧?」 「沒有記錯,千真萬確,清清楚楚是你唱的,我還要你教我哩。我們倆人一邊唱著,一邊踏著山上的野草,走回山裡的別墅,兩個人的鞋子都叫露水打濕了。」 「你記得那麼清楚?」 「這件事體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我們回到別墅,吃過早飯,倆人坐在陽臺上的躺椅裡,望著山上的美景,就像是中國畫上繪的那麼美麗幽雅。山上的雲霧時不時從我們身旁飄過,我們倆人就如同升了天,成了神仙……」 「沒有別人嗎?」 他對著她的耳朵低聲說道:「度蜜月從來只有兩個人的。」 這句話把她的臉說得緋紅,心房劇急的跳動,好像全身的血液頓時都迴圈到臉上來了。 「啐!你這個壞東西!」 她羞答答地從他身邊溜走。他望著那一間寬大的衛生間,感到十分空虛,四面是粉紅色的磁磚,亮晶晶的可以照見人影,浴盆是乳黃色的,把一盆熱水照得黃澄澄的,騰騰熱氣不斷升起。離浴室約莫三步遠近,有一個彈簧躺榻,上面鋪著一床翠綠的毛巾毯子;躺榻對面是洗臉用具,它旁邊有一張雪白的檯子,上面擺著各色各樣的化妝品,緊靠著檯子是一面落地大穿衣鏡。他看見這間衛生間和外邊臥房差不多大小,越發顯得自己孤單。他走到衛生間門口,看到她打開三鬥櫃在取物事,便問道:「有來莎兒嗎?」 「要這個做啥?」 「洗洗浴盆,消消毒。」 「水都給你放好了,還要洗浴盆,嫌髒嗎?」 「不,我說錯了,」他連忙改口說,「我是問你有沒有爽身粉,洗完澡,不擦爽身粉,不愜意。」 「化妝臺上有。」 「在哪裡?」 「你自己找好了。」 「你的東西,我怎麼好隨便動,」他退到衛生間,說,「你拿給我。」 「真是工商界的紅人,連個爽身粉也不肯自己動手拿,要我來侍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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