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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對啦,籌備主任親自出馬,又瞭解情況,首長問起來好回答……」

  江菊霞紅著臉說:「我的頭寸不夠,要末,慕韓兄親自出馬。」

  「慕韓兄頭寸太大,不必親自出馬。」馮永祥眼睛一轉動,一個好主意想出來了,說,「你找機會和史步老一道去,你們是親戚,經常一道和首長見面,這次一道去,顯得自然。你提的辰光,只要步老站在旁邊,步老不必開口,首長就知道步老贊成這件事體,然後我就好說話了。」

  馬慕韓怕江菊霞再推辭,說:「就這麼辦吧。」

  「大老闆不出面,要我們三流角色出馬,我擔心怕誤了事體。」

  「不要緊,只要你提了,這事體就包在我身上了。」馮永祥估計到他就是不疏通,政府首長也會答應的,樂得做個人情。他說,「承朋友們看得起,有事體找到我,我總要盡力去辦,不是說大話,十次倒有十一次成功的。」

  「別人十次有九次成功,就不錯了,你怎麼倒有十一次成功的呢?」江菊霞不理解馮永祥的妙語。

  「奇怪嗎?其實一點也不奇怪。不管是政府方面,還是工商界,多少總給我一點面子,只要馮某人一提,沒有一件事不成功的。十回之中有這麼回把,我沒有提的事,也辦成了。

  你說,不是十次倒有十一次成功嗎?」

  「你真會說話。」江菊霞眼睛裡露出欽佩的眼光。

  「連我們的江大姐也佩服,這可不簡單。不管啥事體,只要祥兄答應了,沒有不成功的。」

  「有些事體,別人不找我,我當然無從效勞。」

  唐仲笙知道馮永祥的脾氣,凡是找黨和政府方面的事,不經過他的手是不行的,即使別人親自去談,也得事先和他商量一下,至少在他面前打個招呼,否則,他是不滿意的,而且要從中破壞。他聽出馮永祥話裡有話,仔細想了一下最近一些事體,他是特別謹慎小心的,沒有越過馮永祥。他怕自己有疏忽慌忙表示自己的態度,給自己撇清:「啥人有事體能不通過祥兄?」

  「當然有人。」

  「誰?」江菊霞懷疑指的是自己,徐義德最近活動民建的事,她不好意思和馮永祥談,曾經在史步雲面前暗中贊許徐義德的才能,也不敢暴露她對徐義德的愛慕。難道馮永祥已經知道了嗎?

  「其老!」

  馬慕韓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宋其文怎麼樣?」

  「這次其老到北京,把上海工商界的情況直接反映給民建中央趙治國,趙治國又直接反映給中央統戰部,中央統戰部最近向上海市委統戰部瞭解上海工商界的真實情況。市委統戰部問到我,我一點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叫我怎麼說?市委統戰部同志覺得很奇怪,上海工商界的事,馮永祥竟然不知道,其老想坍我的台?多承首長們看得起我,關於工商界的事都要和我商量,這以後叫我怎麼好辦事?」

  江菊霞放心了,幸好不是指她。她輕鬆地說:「其老也許沒有想到這一層。」

  「他老奸巨滑,啥事體都清楚,會不看到這一層?」

  「其老不買祥兄的賬,有意這麼做。」

  「仲笙說的對,我是小區區,買帳不買帳沒有關係,得罪了統戰部,卻非同小可!」

  「這和統戰部又有啥關係?」

  「慕韓兄你和党的方面關係淺,你不曉得我和党的方面首長講話,也要三思而行。平常我們向中央反映,我都找機會向市委簡單提一下,給他們心中有數,他們也好向中央反映。我們單從工商界的角度反映,他們就不見怪了,同時市委先知道了,解決問題也快一些。」

  「祥兄用的心機比我們女人還細。」

  「和共產黨辦事不好馬馬虎虎的,要按他們的章程辦事。我和黨的方面歷史比較久,可以說摸到他們一些脾氣。我擔心的是其老這樣的人,以老賣老,橫衝直撞,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最近民建上海臨工會改選,要是這樣的人選上,我們這些人就要跟著倒楣了!」

  唐仲笙頓時聽懂馮永祥這一番話的用意,迎合地說:「我們不選他。」

  馮永祥心頭一驚:智多星真厲害,一句話就說到他的心坎上。

  「選不選還要看大家的意思。」馮永祥的眼光暗暗望了馬慕韓一眼。

  馬慕韓想摸史步雲的底,他問江菊霞:「你看呢?」

  「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馬慕韓察覺史步雲大概不準備甩掉宋其文,上海民建會要想刷掉宋其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少一個宋其文,馬慕韓更容易選上副主委,這點馬慕韓和大家一樣明白。問題是宋其文不能甩掉。他望著這間新粉刷乾淨的密室,雖然四面牆壁空空洞洞,那幅簡易太極拳圖也說不上是藝術品,可是他感到這間房子的內容極其豐富,簡直是妙處無窮。從今天談話的內容來看,他暗中貼補聯誼會那五億頭寸實在是太必要了。他對馮永祥說道:「我看其老一定得選上。」

  馮永祥大吃一驚:「為啥?」

  「宋其文那片光華機器廠,老實說,還抵不上興盛的一個小車間,要講代表我們工商界,在上海灘上,講資產,選一千名代表也輪不到宋其文頭上。」

  「說的對呀!」

  馮永祥認為馬慕韓這個意見對,他凝神聽馬慕韓往下說。

  「他的企業代表性雖然不大,可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光華是內遷廠,又是民建會的發起人之一,在民主革命時期有點貢獻。記得毛主席說過,凡是對革命有過貢獻的人,人民決不會忘記他們。在這一點上,信老也要讓他三分。」「那當然,」馮永祥熟悉工商界各位巨頭的歷史,說,「淪陷時期信老留在上海;要不,上海解放了,誰也比不上信老。」

  馬慕韓聽了這話,臉刷的紅了。他冷靜地替潘信誠辯白:「留在上海的人也不能說不革命,中共地下工作人員那時也留在上海的。」

  馮永祥想起淪陷時期馬慕韓還在大學裡讀書,慌忙把話收回來:「當然不能一概而論,有些人不得已才留下來,有些人留下來起革命作用,不過信老不同,不但沒走,民主革命時期也沒有出來參加活動,當然不能和其老比。」

  「我看統戰部對其老也很尊重,認為是工商界的愛國人士。這樣的人不選上是不可能的,與其反對不了,還不如主動選他,倒可以把他團結在我們周圍。」

  「這個意見十分高明。」

  馮永祥見唐仲笙贊成馬慕韓的意見,知道大勢所趨,他孤掌難鳴。於是他馬上改口:「其老嗎,一定要選,就是今後有一些事體不大好辦。」

  馬慕韓早想到這一層,胸有成竹地說:「上海民建主委,眾望所歸,是史步老……」

  馮永祥插上來對江菊霞大聲說道:「這毫無問題,我雙手贊成。」

  「副主委,我想,不會只是其老一位,一定還有幾位,將來幾個副主委還會有個分工,讓其老管宣傳處,我們把秘書處組織處抓在手裡,其老也就不會有多大作為了!」

  「那些左派仁兄呢?」唐仲笙想起民建上海臨工會各處負責人大半是左派青年,未必完全聽馬慕韓指揮,他有點擔心。

  「把他們統統選掉,要真正能夠代表工商界利益的人擔任,否則我就不參加上海分會的工作。」馬慕韓說得非常肯定。

  馮永祥猛然地從沙發裡跳了起來,走到馬慕韓面前,眉飛色舞地說:「你想的真妙,給其老一個有名無實,真是統帥風度,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賽過吳用,氣死孔明。末將甘心情願拜倒下風!」

  接著他恭恭敬敬對馬慕韓作了一個揖。

  馬慕韓霍地站了起來,謙辭道:「你捧得我骨頭都發酥了。」他向他們三位拱拱手,說,「今後還要靠各位幫忙。」

  馮永祥曲著背,站在馬慕韓右側面,低著頭說:「聽候慕韓兄的吩咐,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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