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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二


  「巧珠奶奶說的對,」餘靜說,「她說一句派一句用場。」

  「一點不錯。」巧珠奶奶見余靜恭維她,更加高興了。

  張學海在旁邊急得滿頭滿臉是汗珠子。他知道媽媽的脾氣,一件事嘮叨來嘮叨去,要是不如她的意,她要在你面前說一輩子哩。現在她說好聽的,等余靜和秦媽媽一走,那他的日子可不好受啦。他急得結結巴巴地說:「不,你有啥意見,趁余靜同志她們在這裡,說出來,好商量……」

  「我的話不是早說了嗎,還有啥閒話要講?這孩子!」巧珠奶奶狠狠看了他一眼。

  餘靜看出她眼光的意思,緊接上去說:「你還有啥意見?巧珠奶奶,也許我們沒想到的,希望你老人家指點指點。」

  「我沒有意見了。他自己倒是有意見,你讓他說。」

  「我,我……」張學海沒有說下去。

  「說呀,余靜同志在這裡,怕啥!」

  「我沒有意見。」

  「你說啥?」巧珠奶奶把眼睛一瞪,質問兒子,「你說啥?」

  「我沒說啥……」張學海吞吞吐吐地又想把話收回去。

  巧珠奶奶放心了,剛才大概是她的耳朵聽錯了。她的口氣緩和一些了:「你說吧。」

  張學海默默地坐在那裡,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要是學海沒有意見,」餘靜打破了沉默,說:「你還有意見嗎?」

  「他都沒意見,我還有啥意見呢?」巧珠奶奶等了一會,暗暗望了他一眼。他還是緊緊閉著嘴。她不得不說道,「不過,我曉得他有意見的。」

  「我有啥意見?」他急了,怕她說出一些不得體的話。「你忘了對我講的話?」巧珠奶奶也急了,怕他不肯講,有意點他一下,說:「你不是不願意再理阿英了嗎?」

  「我對余靜同志都講了……」

  「啥辰光講的?」巧珠奶奶睜大兩隻眼睛,吃驚地問。這樣大的事體,她竟然一點風聲也不知道,簡直是大逆不道。

  「就是今天上午……」

  「講了更好,余靜同志曉得你不願和阿英好,她也好從旁相幫相幫……」巧珠奶奶還沒有完全失望,她怕兒子嚕哩嚕嗦和餘靜沒說清楚,特地把主要意思說出來,同時也讓餘靜瞭解,並不是她有意和阿英為難。

  「我,我……」張學海吞吞吐吐說不下去。

  餘靜開口了:「學海的意見談了,我們談了一個上午,經過解釋,他對阿英的誤會消除了,對阿英沒有意見了,願意永遠和阿英好下去。你也沒有意見,那麼,你們一家人像過去一樣好下去,不,應該比過去更好。阿英進步了,在廠裡是積極分子,在家裡也一定是積極分子。你們也進步了,大家自然生活得比過去更好。」

  巧珠奶奶聽得暈頭轉向。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兒子居然變了,而且變得這麼快!她對阿英很多猜疑,給餘靜一一解說,也漸漸冰釋了。這樁事體,確實是地主朱暮堂的罪惡,不能怪阿英,而且事體過去許久了。不過阿英不該在大庭廣眾去說,把醜事說出來叫做進步,她確實想不通。大家都這麼說,她也沒有辦法。她自己又說不干涉小倆口子的事,話說出去了,再也收不回來。現在沒有理由一定要小倆口子不好,余靜和秦媽媽又坐在她身邊,想來想去,沒有好說的。

  她說:「只要小倆口子好,我還不情願嗎?」

  餘靜暗示地望了秦媽媽一眼。秦媽媽站起來,不聲不響地走出去了。一眨眼的工夫,秦媽媽和湯阿英一同走了出來。巧珠奶奶大吃一驚,她像是做夢一般的,怎麼阿英在這個辰光突然出現呢?秦媽媽好像是位魔術師,手一招,阿英就來了。她不知道余靜和秦媽媽來談,事先和阿英說好,要她在秦媽媽屋子裡等消息。餘靜走上去,緊緊握住湯阿英的手,笑嘻嘻地說:「一切誤會過去了,巧珠奶奶對你沒有意見了,學海願意永遠和你好。」

  「怪我不好,」阿英哭著說,「我沒有及時和奶奶談清楚,難怪她誤會。」

  「是呀,」巧珠奶奶覺得對湯阿英不住,不該亂懷疑她,抱歉地說,「鼓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麼。」

  「你們多談談,」餘靜站了起來,說,「運動快到民主建設階段,廠裡的事山樣的堆著,我得趕快去辦。」

  【第三部 第五十一章】

  拿摩溫制度取消了,
  我伲工人呀大翻身,
  民主團結大家好,
  搞好生產決心高。

  隨著這嘹亮而又清脆的歌聲,人們有節奏地鼓著掌。湯阿英走進俱樂部立刻給親切的歌聲吸引化了。歌聲起處,那邊圍著一大堆人,下棋的看報的人都去湊熱鬧,連打乒乓球的青年們也拿著紅色的海綿球拍,在人群後面踮起腳尖,睜大眼睛向人圈裡看。湯阿英自然而然地跟過去,透過人群的空隙,凝神地看。嚇,原來是譚招弟,她一邊唱,一邊踏著拍子扭秧歌,前進三步,後退一步,前仰後合,兩隻手搖來擺去,真行,簡直是一名舞蹈演員啊!唱完了,扭完了,她向大家拱拱手,還彎著腰,謝幕哩!別瞧她不起,不知道是從啥地方學來的這一套,可真有兩下子啊!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好哇,再來一個!」

  這是鐘珮文,他指著譚招弟說。她忸怩地搖搖頭:「獻醜,獻醜!」

  「活躍文娛生活,醜啥!你這首歌編的真好,簡直是一首詩。」

  「不過是順口溜,不是詩!」

  「這首歌編的確是好。」張小玲說,「秧歌扭的也好。」

  「唱的也不錯!」徐小妹在一旁附和。

  靠在人群旁邊的郭彩娣見譚招弟給大家圍住,又唱又扭,那麼歡騰,心裡有些不高興,再聽徐小妹一捧,她馬上轉過頭來,把嘴一撇,自言自語地說:「這有啥稀奇!」

  「彩娣,你同啥人講閒話?」

  郭彩娣沒注意到湯阿英就站在她旁邊,經她一問,當時臉上發燒,好像被發覺了內心的秘密,慚愧地說:「不同啥人講閒話。」

  「我聽你講的。」

  「不過這麼說說。」

  「是講招弟嗎?」

  她沒法抵賴,但也不願承認,只是說:「這裡悶的很,出去走走吧。」

  人群裡面有人歡呼道:「歡迎鐘珮文唱一個!」

  鐘珮文高聲說,企圖壓過眾人的嗓音:「我唱的不好,不是請譚招弟再來一個!」

  「好!」

  譚招弟不含糊,她的嗓門蓋過了鐘珮文:「大家歡迎小鐘先來一個!」

  她帶頭鼓掌,大家跟著熱烈地鼓起掌來了。

  郭彩娣把湯阿英拉出了俱樂部,氣呼呼地說:「這麼大的人啦,還瘋瘋癲癲的,成個啥體統!」

  「彩娣,你這話說的不對,如今我們廠裡廢除了拿摩溫,你說,哪個不從心裡歡喜呢?」

  「歡喜就歡喜,要扭啥秧歌呢?還要編那些詞兒,不是硬要出風頭嗎?」

  「人家要把心裡的歡喜唱出來,有啥不好?党號召民主團結,你有嘴說別人,無嘴說自家。成天嘟著嘴,你這個情緒對頭嗎?」

  郭彩娣不知道誰這麼沒頭沒腦地訓她一大頓,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管秀芬。她在人群中聽到大家歡迎鐘珮文唱歌,怕給人家開玩笑,也不願聽鐘珮文唱歌,獨自悄悄溜了出來,暗暗跟在郭彩娣和湯阿英背後。聽郭彩娣講了那段話,她忍不住插上來說了。郭彩娣站下來,轉過身子,指著管秀芬的鼻子說:「你這張嘴,啥辰光也不饒人,來生叫你變一個啞巴,看你說去!」

  「那我就給閻王打個報告,我以後再不批評郭彩娣了。閻王看在你的面上,一定不讓我變啞巴。」

  「啥人也說不過你。」湯阿英讚賞她的口才。

  「那當然,管鐵嘴麼!」

  管秀芬對準郭彩娣的肩膀,使勁打了一記,又好氣又好笑,說:「你給我起的這麼好的名字,別人聽到了,以為我管秀芬多麼厲害哩!」

  「怕嫁不掉嗎?到我家裡養老,我養活你一輩子!」郭彩娣拍拍胸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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