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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總不如你,」餘靜嘴角上露出了笑意,說,「你們天天在一塊兒工作。」

  「瞭解楊部長不大容易。他負責許多工作,辦公室以外,他還忙區政協的工作,區裡民主黨派和工商界的工作,還參加社會活動,有些我就不大瞭解。」

  「當然,瞭解一個人不容易的,像楊部長這樣的人,更不容易……」

  「為啥?」楊健匆匆從外邊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筆記本子和幾件公文,臉上露出處理完一樁事體的愉快神情,笑著說,「難道我是三頭六臂?」

  餘靜看表,恰巧六點,岔開話題,對葉月芳說:「你估計的真准。」

  「不是我估計的准,是楊部長准。」葉月芳敘述她們剛才談話的內容,說,「余靜同志等你好久了。」

  「對不起,剛散會。」

  「沒啥。」餘靜關懷地問,「寶珍最近好一些嗎?」

  「昨天到醫院去看她,好倒是好一些,不過,醫生說,這個病不容易治。」

  「心臟病確實不容易治。過兩天我也想去看看她。」「你廠裡已經夠忙了,不要再為這些事操心了。」楊健說,「余媽媽身體好嗎?」

  「最近鬧肚子,消化不良,身子發軟。」

  「找醫生看看呀。上了年紀的人和機器一樣,老了,要經常修理,注意保養。」

  「到醫院看了,吃了一點中藥,老沒好,廠裡事體忙,家裡的事體就顧不上了。過兩天,我打算再陪她到醫院去一趟。」

  「那好。最近廠裡怎麼樣?」

  餘靜扼要地把廠裡的情形說了一遍,然後說:「徐義德很消極,滿嘴是困難,啥加工呀,原料呀,資金呀;韓雲程和徐義德他們不搭界,堅決要辭職;工人當中少數人有過左情緒,像譚招弟她們;這三塊哪能也捏不攏來。廠裡的生產計畫到現在也沒訂,連請徐義德兩次,他躲在家裡,不肯到廠裡來。工人的生產熱情很高,有力無處使。」

  「問題不小啊?」

  「可不是!所以,找你求救兵來了。」

  「求救兵?我不是解放軍,哪兒來的兵?」

  「不要開玩笑了,快給我出個點子吧。」

  「區委的指示你記得嗎?」

  「當然記得。」她想了想,說,「『五反』結束以後,要鞏固勝利,及時地把『五反』的熱情轉到以生產為中心的建設工作上去,組織群眾,團結資本家,搞好生產。」

  「這就是你要的救兵。」

  「做起來可不容易。資本家倒好辦,只要尊重他三權,給他一點利潤,解決他一些困難,他一定會積極起來的。資本家哪個不要鈔票?有了鈔票,他一定積極。」

  「你這個分析完全對。市委在這方面早就有了安排,」他打開手裡那個黑漆布的筆記本,對她說,「工商業目前的呆滯現象是暫時的,上海已經成立了加工訂貨委員會,大力開展加工、訂貨、收購、貸款的工作,加上工人階級的生產積極性空前提高,大部分廠商的困難解決了。到六月底止,政府通過加工、訂貨、收購、貸款等方式,照顧了九十九個行業,有一萬六千六百三十三戶。大廠帶動小廠,行業帶動行業,私營工業產品產量一般都有增加,以今年上半年和去年同期相比,棉紗增加百分之三十二;棉布增加百分之四十六;麵粉增加百分之六十七;電解銅增加百分之二百十六,市場交易活躍了。五月裡召開那個物資交流大會,成交金額一七·四三一億,上海代表購進工業產品六·四四八億,私營廠商占百分之五十四;銷出工業品五·五四四億,私營廠商占百分之四十六。市場上商品成交量也大大增加了。」

  楊健一邊看筆記本一邊說,餘靜掏出自己的筆記本邊聽邊記。他合上筆記本,站起來,接著說:「人民銀行為了減低廠商成本,鼓勵廠商經營的積極性,把對私營企業存款利率降低百分之二十到五十,又舉辦了一千萬元以下的小額放款,使許許多多的小廠商得到了周轉資金。總之一句話,工商界的暫時困難,市里早給解決了,徐義德的困難當然也解決了。你說的對,資本家見了鈔票,積極性就來了。少數人消極,只是暫時現象,徐義德慢慢會積極起來的。」

  「工人方面也好辦,階級覺悟大大提高了,生產的熱情很高。尊重資本家三權,最初有些工人想不通,給他們反復說明,根據中央指示現在要利用、限制、改造民族資產階級分子,消滅資產階級的五毒。資本家洗清五毒,改過自新,我們就要團結他們搞好生產。徐義德不要三權,搞升工辦法草案,企圖分化工會和工人,就是摜紗帽,不能上他的當。工人想想也對,心裡的疙瘩就解開了。楊部長,我這個說法對啵?」

  「你說的對,做的也對。黨的政策現在要消滅的是資產階級的五毒,不是民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將來是要消滅的。那辰光,階級消滅,個人存在。但民族資產階級分子是不甘心的。徐義德和我們鬥升工辦法草案,不僅僅是分化工會和工人,而且想搞垮企業,帶動其它行業『將』政府的『軍』,這是一個毒辣的陰謀。你們沒有上他的當,他又拿到勞動局去,也碰了釘子,揭露了他的陰謀,批評了他,從此他不好再提了。」

  「最難搞的是韓工程師和郭鵬,特別是韓工程師,他堅決不願再和徐義德往來,生產計畫沒法做。工會給他談了,要他訂,你猜怎麼樣?他訂是訂了,一清早,徐義德和梅佐賢還沒來上班,把生產計畫壓在梅佐賢的玻璃板下,給你來個不照面。徐義德、梅佐賢找他,他也不去。徐義德他們正好順水推舟,樂得不訂生產計畫,把責任推到韓工程師身上。這兩天,連梅佐賢也鬧著不肯當代理人了。我想不通他為啥要這樣,一定是掉花槍。」

  楊健讚賞地點點頭,說:「徐義德把所有的困難都推到你面前來了,冷眼看你能不能克服這些困難,想和你較量較量。」

  「多大的困難也嚇不倒我,我有組織。」

  「對,區委解決不了,有市委,上面還有黨中央哩。你打算哪能解決這些困難呢?」

  「打算?」她爽快地說道,「打算倒是有一個,不曉得行不行。我想最近召集資方代理人的高級職員開個座談會,談談心,聽聽大家的意見,打通打通思想。再給韓工程師個別談談,這方面談妥了,問題就好辦了。工人那方面,和老趙下車間摸摸情況,估計沒有大問題,有,也好談通。各方面都談好,最後給徐義德談,他不好再推三推四,有啥困難,工會協助他解決。資金不夠,工會可以給他向人民銀行說說,貸點款。那辰光,他再也沒啥好推了,準備好了,就開個勞資協商會議,訂好生產計畫,大家一齊幹。」

  「這個辦法妙呀!」

  「不,」餘靜有點兒不好意思,低著頭說,「你說,行嗎?

  希望你指點指點。」

  「我沒啥指示,你瞭解具體情況,研究黨的方針政策很仔細,又肯開動腦筋,掌握的很好,就這麼辦吧。」他很高興聽到她的精闢的意見。她處理事體比過去老練周密的多了,而且有辦法。他興奮地加了一句,「以後我要到廠裡來,學習學習你們的經驗。」

  「我們有啥經驗好學,你別笑話人。」

  「剛才的辦法就是很好的經驗:廠裡問題主要是徐義德態度消極,表面上卻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市里把工商界總的問題解決了,你在廠裡又把徐義德的問題解決了,先團結絕大多數的職工,打通資方代理人和高級職員的思想,再把徐義德提出的困難一一解決,使他沒有任何藉口,只好和大家一同搞好生產。這不是很好的經驗嗎?」

  「要說是經驗,那是向你學來的。」

  他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問:「我啥辰光告訴你這個經驗?」

  「真的,」她也站了起來,說,「『五反』的辰光,你不是說過,要先形成『五反』統一戰線,孤立徐義德,他才會坦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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