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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這是關係職工生活的大事體呀,試驗室裡早傳開了,誰不希望多增加點工資?誰不想日子過得舒服點?誰不盼望早點實行升工辦法?傻瓜見了錢,也要眼開花。車間裡那首打油詩,說出了職工心裡的話。」

  「哪首打油詩?」譚招弟一聽到打油詩,心裡噗咚噗咚跳。「你有筒搖間不曉得嗎?」郭鵬像一位熱情奔放的大詩人,咳了一聲,高聲朗誦,「生產先搞好,福利慢慢叫,講來又說去,一套老油條。這首詩音調鏗鏘,琅琅上口,寫的確實不錯。」

  「這是啥詩?不過是順口溜罷了。」譚招弟不好意思,低下頭來。

  「打油詩也好,順口溜也好,說出我們心裡的話,就是好詩。」郭鵬說。

  「郭主任認為是好詩,一定就是好詩。」陶阿毛附和說。

  「你就是想要鈔票!」譚招弟望著郭鵬說。

  「不是我想要鈔票,是資方獎勵我們的鈔票,為啥要拒絕?

  你不要嗎?」郭鵬困惑不解。

  「我不要。」

  「這倒是新鮮的事體,有人不要鈔票。大概你的鈔票花不完吧?」

  「唔。」

  郭鵬想起陶阿毛告訴他的另外一首詩,說道:「我再背誦一首詩你聽聽:五反結合生產,生產結合鈔票,鈔票結合積極,工資搞好了,生產就提高了!這話說的一點不錯!……」

  「你從啥地方聽來的?」譚招弟一聽,臉刷的一下白了,好像突然下了一層霜。

  「還是筒搖間傳出來的……」

  「誰?」

  「自然有人。你為啥那麼緊張?」

  「緊張?」譚招弟發覺自己神態不對,慢慢鎮定下來。這五句詩是陶阿毛一再暗示她,又旁敲側擊地鼓勵她編的。本來要貼出來,她事後想想,認為思想不對頭,有人不贊成,就沒寫出來。現在郭鵬一提,仿佛給人揭露了隱私,怕有人說出來,對她不利。她喘了一口氣,說。「我才不緊張呢。你說是誰傳出來的?」

  「聽說是徐小妹。」郭鵬聽陶阿毛說是徐小妹傳出來。

  「你們筒搖間的人都會作詩。」

  勇複基說了這句話,無意之中刺了譚招弟,她臉紅脖子粗,急著問:「啥人講的?」她以為是陶阿毛說出去的。

  「除了你,現在不是又多了一個徐小妹嗎?」

  「這算啥詩?你別胡說白道!」

  勇複基見她氣勢洶洶,不敢和她項撞,生怕吵起來,連忙打了退堂鼓:「就算我沒說,你別生那麼大的氣,好不好?」

  「這才算話!」

  郭鵬卻不在乎:「不管是不是詩,這五句話的意思卻不錯,真是至理名言。」

  「你贊成嗎?」

  「當然贊成,特別是最後那兩句:工資搞好了,生產就提高。這是千真萬確,一點也不錯。」郭鵬反問她一句,「你不贊成嗎?」

  「我啊,生產都忙不過來,哪有工夫想這些事體!」「你真了不起!」郭鵬伸出大拇指來,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你不是贊成升工辦法嗎?」勇複基一心想實行升工辦法,可以貼補一些家用。他見郭鵬很積極,是一個好機會,大家多提意見,事情便有苗頭了。一想到七十二個工,他也顧不得譚招弟的脾氣了,大膽地提醒她一句。

  「我啥辰光贊成的?」譚招弟問。

  「你不是主張試行嗎?」

  「我們小蘿蔔頭贊成派啥用場?」剛才趙得寶沒有接受她的意見,她悶著一肚子氣,不好意思在郭鵬面前發洩,也不願出人頭地爭升工,把氣憋在肚子裡,給勇複基一提,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氣生生地說,「別人不贊成!」

  「別人?」陶阿毛聽出話音來了,追問道,「這麼好的事體,居然有人不贊成?誰?」

  譚招弟沒有嘖聲。勇複基站在譚招弟右後方,伸出手來暗暗向她一指,郭鵬會意地挑逗她:「為啥不敢講?」

  「啥人說我不敢講?」

  「你向來敢作敢為,我們都佩服你,這次為啥不講呢?」

  「還有啥人,就是老趙。」

  「趙得寶嗎?他是工會副主席,應該為我們職工謀福利,這樣好的事體,過去罷工鬥爭也爭取不到,現在資方送上門來,他還不贊成?我不相信。」

  「你問勇主任。」譚招弟向她右後方努一努嘴。

  「真的嗎?」

  勇複基點了點頭。郭鵬驚詫的眼光對著他們兩個人,皺起眉頭,問譚招弟:「這是啥工會?這是啥工會副主席?這是啥工人代表?」

  「是呀,你問的對啊。」譚招弟覺得郭鵬的話有道理,越想越生氣,順著他說,「工會,不給工人謀福利,不接受升工辦法,算個啥工會?我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徐義德再壞,他還想到工人升工;趙得寶再好,連這個也想不到。工會不為我們職工謀福利就算了,資本家送上門的好事,不應該不贊成!」郭鵬見譚招弟給他說動了,進一步挑撥道,「大概因為沒有工會幹部的升工辦法,老趙不贊成。」

  「是呀!」譚招弟贊成郭鵬意見。

  「加上一條,工會幹部也包括在內。」陶阿毛衷心盼望早一點實行升工辦法,巴不得大家都贊成,事體就好辦了。不料趙得寶從中做梗。他想不出趙得寶為啥不贊成,給郭鵬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他馬上出了個主意。

  「這個辦法妙。」郭鵬拍手贊成,心裡想梅佐賢雖然精明,可沒想到這一層,照顧了廣大職工,把工會幹部忘記了。這怎麼行呢?他對她說,「這麼一來,工會該贊成了吧?」

  她愣了一下:她是筒搖間的擋車工,郭鵬怎麼拿她當工會幹部看?她說:「我不是趙得寶肚裡的蛔蟲,啥人曉得他贊成不贊成呢?」

  「再不贊成,他不怕工人鬧事嗎?」

  「工人鬧事?鬥老趙?」她聽了這一句話,好生奇怪。解放前擺平的緊張鬥爭的情景頓時在她眼簾出現了。她問自己:能夠像鬥資本家一樣的鬥工會幹部嗎?無論如何不行。她搖搖頭,說,「有話好好給工會說,老趙是老好人,只要把道理擺出來,他不會不贊成的。啥人的道理對,跟啥人走。」「話雖這麼說,道理明擺著,他就是不贊成,你有啥辦法?」郭鵬見譚招弟口氣不對,又不甘心退卻,改口說,「當然不是鬥老趙,他是我們領導,哪能鬥他?我是說,這事對職工的切身利益關係太大了,廠裡的人大部分都曉得了,工會不贊成,怕不好辦……」

  「你是說——」她盯著郭鵬問。

  「三人是個眾字。柴多火焰高,人多聲音大。只要大家心齊,各個車間裡的人都同意,那辰光,工會再不同意,我看老趙下不了臺。」

  「郭主任說的對。」勇複基說:「我們那裡沒有人不贊成的。」

  「這話有道理。」陶阿毛點點頭。

  「你們筒搖間呢?」郭鵬問。

  「只有少數人曉得這件事……」

  「你去問問大家,」郭鵬不露聲色地說,「我想沒人不贊成的。」

  「我想也是的。」她點點頭。

  「大家都贊成,」郭鵬說,「工會一定要贊成的。」

  「是呀,」譚招弟揚起眉頭,覺得升工辦法有了希望,興高采烈地說,「我到車間給大家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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