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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當然是我自己的事。」徐義德見嚴志發和郭彩娣都沒有反對的意思,內心忍不住地高興。這一來不但真的解決了停夥停工的問題,而且可以得到一大筆現款,不管五反運動怎麼厲害,他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廠了。工會方面不幫忙,人民銀行肯押款嗎?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有了這個主意,至少可以把他們搪塞過去。嚴志發既然不肯幫忙,只有自己動手了。他對梅佐賢說,「你快和銀行聯繫一下……」

  「好的,我馬上就去……」

  梅佐賢邁步要出去,走到門口那兒,給餘靜叫住了:「等一等。」

  梅佐賢退回來,坐在椅子上,不安地瞅著餘靜,不知道她要說啥。他見她的眼光一個勁盯著徐義德,料想事情沒有想的那麼順利,鐵算盤今天也遇到了對手。辦公室裡靜悄悄的,不時傳來門外會計找算盤的清脆的聲音。余靜冷冷地問道:「你真的準備押廠嗎?」

  「當然不是講笑話。」

  「『五反』工作隊進了廠,你就要把廠押給人民銀行,這是啥意思?」

  餘靜幾句話說得徐義德的面孔忍不住緋紅了。他認真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很自然地避開,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情,說:「一個開工廠的人當然不願意把廠押出去,眼看著沒有錢買菜,也沒有錢進花衣,不得已想出這個下策,解決目前的困難。」

  「你看,人民銀行肯嗎?」

  「這個,很難說。工會方面幫忙說兩句,也許可以……」「大家都把廠押給人民銀行,『五反』可以不必進行了。」

  「像滬江這樣困難的廠不多……」徐義德感到現在和餘靜講話比過去吃力,得好好想想,一邊留神她的臉色。

  「所有困難的廠都把包袱甩給人民銀行?」

  這一句突兀有力的話把徐義德問住了。他臉上漾開了笑紋,竭力保持著鎮靜:「不是這個意思。」

  「是啥意思?」余靜逼緊一步。

  「這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度過了目前的難關,讓我喘口氣,我還是要想辦法贖回來的。」

  「人民銀行不要呢?」

  徐義德一時答不上來。他的眼光轉到梅佐賢身上。梅佐賢會意地說:「事在人為,人民銀行不要,私營行莊也可以活動活動……」

  「哪個私營行莊?」

  梅佐賢信口答道:「金懋廉的信通銀行和我們有往來……」

  梅佐賢發現徐總經理瞪了他一眼,他發覺提出信通銀行來不好,就沒說下去。

  「信通銀行也不要,」余靜對徐義德說,「那麼,今天停夥?

  明天停工?」

  徐義德兀自吃了一驚,想不到餘靜話題一轉,又把問題擺在他的面前,叫他躲閃不開。大家的眼光都對著他。他毫不在乎,慢慢地說:「當然不能停夥停工。」

  郭彩娣心裡想:幸虧有餘靜在旁邊,差點又要上徐義德的當了。她一直在觀察徐義德的表情,見他那個不慌不忙的樣子,恨不得罵他兩句。她憋不住,心直口快地說:「說話少繞彎子,快髮菜錢!」

  「剛才敝人已經說了,別的事好辦,就是沒有現錢。」

  「停夥你負責!」

  「我當然要負責。」徐義德對郭彩娣點點頭,說,「我這片廠能辦到今天,全靠黨和工會的領導。現在廠有困難,我想余靜同志一定會幫忙的。好在楊部長也在廠裡,只要黨和工會肯想辦法,一定可以度過難關的。」

  「你呢?」餘靜的眼光對著徐義德,冷靜地質問他,「你這個總經理就不管嗎?」

  「我實在無能為力!」

  「你無能為力?」郭彩娣氣得霍地站了起來,沖著徐義德,指著他的鼻子說,「問題不解決,你今天別想跨出滬江的大門!」

  「我正想睡在廠裡,和工人同志們一道度過難關!」

  【第二部 第十九章】

  楊健仔細聽完了餘靜的彙報,沒有表示意見,在靜靜深思。他所率領的「五反」工作隊像是一隻航行的船,剛開出去就遇到危險的暗礁,幸虧發現了,但不突破這個暗礁,船就不能繼續航行了。他早就知道徐義德的為人,到了滬江紗廠,又有了深一層的瞭解。

  郭彩娣對楊健寄託了很大的希望,以為一到楊健這裡,問題馬上就可以解決了。她沒料到他一言不發,大概也沒有啥辦法。她感到屋子裡的空氣沉悶得很,大家都不說話,真急死人哪!她一個勁瞅著楊健。他的臉色十分安詳,看郭彩娣想講話,笑著問:「你有啥意見?」

  「徐義德豈有此理,我看他一心想破壞『五反』!」

  「你說得對。」楊健見郭彩娣一針見血地指出徐義德的心思,便鼓勵她,說,「我們讓他破壞嗎?」

  「哪能行。」

  「那麼,讓大家餓肚子?」

  「這也不行。」

  「可是沒有錢買菜呀,也許過幾天米也沒有了。」楊健對郭彩娣說,眼光卻向余靜、嚴志發和湯阿英掃了一下,好像對他們說:聽聽郭彩娣的意見看。

  「我就不相信徐義德沒錢。要是他真的沒錢,算我看錯了,你們把我兩隻眼睛挖掉!」

  「事情沒那麼嚴重,用不著挖眼睛,」楊健看郭彩娣漲紅著臉,真是快人快語。他喜歡她的直爽。他幽默地說了兩句,有意沒有說下去,使得她有點懷疑了,不知道說的對也不對。她正想問個明白,他接下去說道,「你說得對,彩娣,我同意你的看法。徐義德確實有錢,在這點上,我們看法一致。問題是怎樣揭露他的陰謀。」

  「揭露陰謀,這個,我可沒有辦法。」郭彩娣皺著眉頭,瞪著兩隻眼睛在動腦筋。半晌,她眉頭開朗,臉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笑意,說,「想起來了,我有個法子。」

  她的話引起了嚴志發的興趣:「說出來大家聽聽。」

  嚴志發離開辦公室,心裡就一直在想怎樣和徐義德鬥,沒有想出什麼好主意來,就一直沒有開口。郭彩娣對他點點頭,說:「徐義德天天吃山珍海味,在廠裡吃陽春麵,是裝給我們看的。今天晚上沒菜金,他家裡一定有錢,我們全體工人開到他家裡去……」

  餘靜覺得這不是個好辦法。工人都到徐義德家裡去,廠裡的生活誰做呢?中共上海市委號召:要五反運動和生產兩不誤,工人不能隨便離開生產崗位。憑氣憤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可能使得問題複雜。她問嚴志發:「你看,行嗎?」

  嚴志發認真地想了想:「這也是一個辦法……」

  「大家都到徐義德家去,廠裡的生產誰管呢?」余靜問嚴志發。

  「這個,我沒想到。」嚴志發搖搖頭,覺得那不是辦法。「不怪你,我也沒有想到這些。」郭彩娣插上來說,「徐義德太欺負人,我才想出了這個主意。給余靜同志一說,看樣子,行不通。」

  「不是行不通,而是不能這樣做。」楊健說,「市委有指示,要『五反』生產兩不誤,工人不能停止生產。」

  「那麼,就讓徐義德耍死狗嗎?」郭彩娣問楊健。「當然不能。」楊健看嚴志發在思考,便問他,「你有啥好辦法嗎?」

  嚴志發沉毅的臉龐上慢慢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揚起了眉頭,說:「我倒想出了一個主意,不曉得行不行,楊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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