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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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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玲用搜索的眼光在草柵棚裡尋找家裡有啥事體要做。奶奶做好了早飯,裝了四碗,端出一碟子的蒸鹹魚,要張小玲一道吃。張小玲說是吃過了。她端了一碗稀飯,夾了一小塊蒸鹹魚放在上面叫巧珠吃。她的眼光巡視到床上,看見那兩件藍色的髒罩衣了,便問:「這兩件衣服要洗啵?」 湯阿英「唔」了一聲。 「那好辦,」張小玲站了起來,說,「你們吃飯,我來替你洗。洗好了,我們一道去。」 「不要,」湯阿英用筷子在空中一點,想阻止她。 張小玲快手快腳,哪裡阻止的了,她過去一把抓起那兩件藍色的髒罩衣,放在床邊的一個小木盆裡,舀了兩瓢水把它泡了起來。湯阿英急的站了起來,一邊吐著鹹魚的刺兒,一邊說:「等我來洗……」 「我活了這麼大,洗衣服還不會?」張小玲在草柵棚裡找到一塊肥皂,也不怕水涼,端到門口使勁地揉呀搓的。等到她們吃好了飯,把傢俱收拾掉,湯阿英出來張望,張小玲已經把兩件罩衣洗好,掛在門口的一根短的竹竿上,遠遠望去仿佛是兩面藍色的旗子,在初冬的潮濕的寒風中飄蕩著。 張小玲倒了洗衣水,擦乾了手,對湯阿英說:「還有啥事體?」 湯阿英見奶奶坐在一旁,沒有吭氣,她不好拍拍屁股就走,正在左右為難,張學海從草柵棚外邊走了進來。張小玲看出湯阿英的心事,趁這個機會迎上去說:「家裡的事,交給學海辦吧。」 張學海摸不著頭腦。他的眼光向草棚裡一掃,也還是不瞭解。他望著張小玲。張小玲看出他眼光的意思,就告訴他要約湯阿英去參加團日活動,問他:「你同意嗎?」 張學海隨口答道:「參加團日活動是好事,當然同意。」 「不拖阿英的後腿?」張小玲調皮地又問了一句。 張學海反攻她一句:「我也不是婦女,不會拖後腿的。」 張小玲有意把臉一板,一本正經地說:「你這個話不對頭,解放以後的婦女和從前不同了,同樣要為人民服務,誰也不會拖後腿的。」 「是呀,」湯阿英支持張小玲。她說,「我從來也沒拖過學海的後腿。」 張學海發覺自己剛才說法不妥當,不再去和張小玲爭辯,接上去只是說:「我也沒有拖過阿英的後腿,她要到啥地方都行。」「走吧,阿英姐。」張小玲的眼光轉到張學海的身上,說,「今天留你在家裡料理,好啵?」 學海一邊點頭一邊笑著說:「老婆去參加團日活動,丈夫留在家裡收拾屋子,妙得很。」 「這有啥不可以?」 「可以,可以。」 奶奶反對湯阿英出去開會參加活動啥的,但學海答應了,她就忍不住責問道:「禮拜天自己去開會,真的把學海留在家裡?」 「娘,讓她去吧,我今天沒事,待在家裡也好。」張學海說。 「這個世道真是大變了。」 奶奶說了這句話,無可奈何地深深嘆息了一聲。她心裡是完全不同意湯阿英出去,可是張小玲親自來找她,學海又當面答應了,她不好再說。 張小玲想起還有巧珠。她向巧珠拉手:「走吧。」 巧珠像是一隻輕捷的小燕子,飛也似的撲到張小玲的面前。她的心已飛到門外去了,希望馬上就走。湯阿英過去一把把她拉過去,板著面孔說:「我去參加團日活動,家裡沒人,你不能再去。你在家裡陪奶奶。」 巧珠嘟著小嘴:「我不。」 她的滴溜圓的小眼睛抬起來望著張小玲,祈求張阿姨幫她說句話。張阿姨真的代她請求:「帶去也沒關係。」 「不,她留在家裡,陪奶奶。」 「讓她去吧,」奶奶也幫她說,「今天沒啥事體了,有事,我自己做。」 「不准去。」 張小玲深知湯阿英的脾氣,說出了的話絕不改變,她不好再堅持,安慰巧珠道:「下次阿姨帶你去。」 巧珠失望地低下頭來,兩隻小手交叉在自己胸前,不滿地摸來摸去。她的眼睛發紅,眼眶有點潤濕了。學海走上來拉她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說:「團日活動是大人的事,沒啥好白相。你和奶奶在家裡白相,讓她們去吧。」 她的小眼睛羡慕地望著媽媽和張阿姨走出了草棚棚,沒走兩步,媽媽忽然又回來了,她以為是來帶她去的。可是媽媽沒理她,逕自走到爸爸面前,囑咐道:「爹的信複了沒有?」 「沒有,」張學海搖搖頭,故意和她開玩笑,說,「我鬥大的字認識不到一擔,哪能寫法呀?」 「你不是上了夜校,認識了很多字,連封信也不會寫?」 張學海有意逗她:「你呢?為啥不寫?」 「我才是鬥大的字認識不到一擔。」湯阿英不好意思地說。 「上夜校呀!」 「等我上好夜校再覆信,要等到哪一年呀?」 「反正沒啥大不了的事,遲點複也沒關係。」 湯阿英聽他的話講的不對頭,便站下來,認真地說:「你這是啥意思?」 張小玲見他們兩個人像是在抬杠,連忙趕了回來勸解。張學海見湯阿英那股認真勁,更進一步逗她:「我和他也沒見過面,這個信哪能寫法啊?」 湯阿英反問他:「沒有見面,就不能寫信?」 張小玲從張學海嘴角上的微笑裡察覺出他是在和她開玩笑,便指著張學海說:「沒有見面,當然可以寫信,女婿給丈人寫信,更是應該。今天是廠禮拜,阿英出去參加團日活動,分配你在家裡料理家務、帶孩子、寫信。」張小玲不管張學海答應不答應,拉著湯阿英的手,得意地說,「走!」 張學海望著她們兩人慢慢遠去的背影,諷刺地說:「這倒新鮮,女的出去開會,男的在家料理家務、帶孩子、寫信,——婦女真是解放了!」 【第一部 第五十三章】 梅佐賢從陶阿毛那裡知道工會方面要組織重點試紡,情緒很緊張,立刻報告了徐總經理。徐總經理卻一點也不緊張,冷靜地想了想,決定找韓雲程他們到總經理室來商量商量,研究應付這個棘手的事體。 上午九點,梅佐賢第一個來了,接著郭鵬和勇複基也來了,只是韓雲程沒來。在討論技術問題上,沒有韓雲程參加是談不成的。徐總經理雖然有點焦急,但也沒有法子,非等不可。趁著這個空隙,他想起上次梅佐賢出席稅務分局召開的座談會,事後梅佐賢因為忙,只是簡單地給他說了一聲。他想瞭解一下比較詳細的情形。 梅佐賢向他報告道:「總經理,那次座談會是區委統戰部楊部長主持的。楊部長很有經驗,很有魄力,辦起事來很穩。他首先說明政策,打破我們的顧慮。他說凡是自動坦白交代的,可以減罪,或者免罪;不坦白的,查出來,除了要賠償國家所受的損失以外,還要從嚴處罰。為了協助人民政府徹底清理內部,轉變社會風氣,進行思想改造,要我們在人民政府的領導下,坦白和檢舉各種不法行為。開頭,沒有人講,誰也不言語。」「那是呀,」郭鵬說,「公家人誰敢去得罪,弄的不好,連累到自己的身上。」 「要我們做這些事體,確是不容易。」勇複基同意郭鵬的看法。 「不見得,」徐總經理搖搖頭,說,「共產黨啥事體都做得出,別人做不到的事,他們都能做到。我聽馬慕韓說過,共產黨員是特殊材料造成的人。這個話確實有點道理。你不講,共產黨一定有辦法叫你講的啊。」 「總經理高見,共產黨的確是這樣。我也感覺到他們好像有一種特殊的本事,啥困難的事體,他們都有辦法。比方這次座談會吧,楊部長看大家不肯說,他宣佈休息十分鐘,找了幾個商人進去個別談話。再開會的辰光,有人講了。這麼一帶頭,啊喲,我們垮了,每一個人都講了。」 「是吧?」徐總經理凝神地聽,說,「不講,他們不會散會的。」 「大家都講了。楊部長問到我,我不能不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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