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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由於是隔鄰,婦人們齊佇足在阿罔官家門前,林市趕到,正看到罔市手指著供桌上一盤菜,嗯嗯啊啊的在說:

  「我講沒什麼歹意。這盤敢是麵線,普渡有人拜麵線啊?」

  「你眼睛花花,胡亂看,眼睛睜開看清楚。」阿罔官氣怒怒接道。

  猛地春枝尖高的聲音唉喲一聲大叫:

  「不是麵線,是筍絲。真是好手藝,竹筍切這麼細,煮來就像麵線。」

  一旁站的和彩溫煦的,略帶羞持的說:

  「哪有,粗功夫。」

  林市這才注意到和彩,往昔總是樣樣爭最先、潑悍的和彩,這時在阿罔官前,退縮的站到角落,一臉和氣的笑由於參雜上幾分驚恐,抖抖顫顫的總掛不住。林市不免想起這一向總聽人說和彩怕糾纏阿罔官的吊死鬼會報應的來找她,才一改往昔對阿罔官的態度,樣樣順從了起來。

  婦人們接續對幾個菜有一番品論,頻頻讚賞和彩的手藝,說著羡慕阿罔官有這樣一個好媳婦的話。林市一面聽著,一面也留意兩張竹椅架著一張寬大的門板上,林林總總擺了不下二三十碗菜,當中並非俱是魚肉,也有許多碗麵粉炸的蔬菜球、未煮過的豆雞、曬乾的金針菜,除此外,還拜有生米、鹽、糖,才能密密滿滿擺了一桌。

  「為什麼要拜生米、鹽、糖呢?」林市不解的問。

  「這樣才有山珍海味。」

  阿罔官軋裂的喉音說,也不理會林市聽了是否懂得,率先帶頭往下一個鄰家。林市擔心家裡不像阿罔官有和彩代為照理,始終不敢離開太遠,就沒再跟上去。

  那下午林市坐在矮凳上,看插在三牲上的三根線香快燃盡了,即趕快再新點上三根,如此上了幾回香,日頭已逐漸西斜,鄰家紛紛開始燒金。一時,昏昏的暮色裡,四處起了小小的火叢,偶爾,著火的冥紙遭風一吹,細薄的紙燼在飄飛起的瞬息光亮一閃,下落後已然成為黑色的紙灰。

  擔心拜太少碗孤魂野鬼吃不飽,林市想多拜些時候來補足,直等到鄰近每家人都收拾好,林市才開始燒金收供品。幾碗菜收回屋裡,不僅全冷掉了,還沾了香灰與灰土,林市沒怎麼在意,廟裡的香灰都刻意求來吃,還差這一些。匆忙將飯菜熱過,林市擺好碗筷,甚且替陳江水斟好一大碗酒。

  而日色已全然黯盡,陳江水卻未曾回轉。林市坐著等待,觸眼放於供桌上包袱巾包的小布包,記起阿清拿來時曾說是和彩所送,一下午盡忙著拜普渡也無暇打開來看。趁這時候陳江水未在家,林市想到偷看一下也不妨。

  小心謹慎打開包袱巾,是塊花布,白色粗布底上印有一朵朵二寸多大的青色牡丹,染印的功夫並不好,牡丹重重的瓣脈糾纏在一起,只能勉強認出是一朵複瓣的花朵,然而林市一看,抵不過心頭一陣狂跳。

  既是和彩所送,又送給自己,這塊花布當然為作一件衣裳,林市將花布抖開,在身上繞著比一圈,正好夠作一件大祹衫。

  林市將花布圍在胸前,久久不忍拿下,觸眼身上沉舊洗得泛白,又因加胖繃得既小又緊的青布衣裳,眼淚簌簌流下,怕滴到胸前的花布,才忙用手去拭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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