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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憂慮著怎樣同陳江水或阿清提及豬腳面線,林市低著頭緩緩走回家,踏進門檻一抬頭,才看到一屋子沉靜的或坐或站的人,匆忙中辨出中間大位上坐著的是陳厝莊的父老來發伯,還有阿清赫然也在場。林市心中一緊,低下頭匆忙走入房內。

  土埆厝廳與房之間不設房門,只有一道布簾相隔,林市將木盆放在地上,順勢在牆角蹲下來仔細傾聽。有一會才有個持重,聽得是來發伯老弱多痰的喉音在說:

  「沒什麼事,我想吊鬼就不用送了,免得驚動四鄰。普渡完本來就有幾次神明夜訪,多留意就是。」

  接著一陣乾咳與呸呸的吐痰聲音。

  「我就替你們做這處理。」那聲音繼續說:「陳江水、陳阿清,你們有無滿意?」

  林市聽到陳江水的聲音應了聲是,阿清也回句:全憑做主。接著是搬動物品、拿東西的聲響,一會後線香的香味回滿屋裡,加上燒紙帛的濃煙味,四處一片煙霧,然後,鞭炮接連劈劈啪啪震天的響了起來。

  林市等人聲散盡才從房裡出來。八仙桌上一個大竹盤上,放著一對肥大的豬腳,近黑色足蹄處,果真還以寸來寬的紅紙纏上一圈,那豬腳已煮過,腥腥的泛著一層油光。一旁的幾束麵線則原封不動,還留有商家賣出來時捆的紅線頭。

  嫋嫋的線香仍繼續散發出一股濃香,在光線不是十分充足的土埆厝裡,在接近日午時,熒熒的幾點火頭幽微但持久,不斷地吐出暗紅色的微光,映著牆上懸的太上老君畫像,幽幽忽忽的飄渺深遠。

  那肥實的豬腳、一束束細密的麵線、氤氳的線香,還有一地的鞭炮碎紙,讓林市感到心安。她在八仙桌前站好,虔敬的合起雙掌,閉著眼睛用最誠摯的心祈禱,低聲地念著:

  「媽祖婆,觀音菩薩,請保佑阿江和我,阿江叫陳江水,是個殺豬的,我是他的牽手,叫林市。我們驚動一位吊鬼,但是為救阿罔官,阿罔官是我們的厝邊,伊一時想不開要吊死,阿江和我救伊,沒什麼歹意,媽祖婆你一定要保佑阿江和我,不會被吊鬼抓去……」

  拜完後林市感到心安,看看時候不早,得準備午飯,林市起了灶火洗了米煮飯,心中老惦記著那對肥重的豬腳,幾番到廳裡探看,不知怎的竟不敢動手去取。

  按一向拜拜的習慣,燒完金即表示神明已吃過,可以拿下來吃食,那天中午家裡也沒什麼菜吃,林市更迫切的想嘗嘗從未吃過的豬腳面線滋味,可是終就不敢去八仙桌上取那對豬腳,只好心中一再撫慰自己的想:多拜一會神明才會保佑,晚上再要阿江拿下來吃。

  就這樣一耽擱,林市錯過將蕃薯簽加入飯裡的時間,一想及,飯早已煮熟水也煮幹,加不進蕃薯簽了。林市擔心陳江水會責駡,果真陳江水一看飯碗裡全是白米飯,一個巴掌摔過來:

  「你是存心把我吃得傾家蕩產,你不要忘了以前蕃薯簽都沒得吃。」

  林市默不作聲低下頭。

  陳江水扒幾口飯,看眼桌上只有盤空心菜與魚幹,粗聲惡氣的問:

  「怎麼只有這些,菜都被你偷吃光了?」

  「你好幾天沒帶東西回來,」林市幽幽的說,看眼八仙桌上的豬腳,突然加道:「我把豬腳切來吃好嗎?」

  陳江水停下碗筷有一會,彷佛才想及有這麼一回事,卻不曾接說什麼,也不曾望眼那對豬腳,兩三口就著空心菜與魚幹匆匆吃了兩碗飯,碗筷重重一丟出門去。

  那天下午林市坐在門口,等待著阿罔官或會像以往過來坐坐,就可以問她該如何處理這對豬腳。等了許久,阿罔官始終不曾過來,林市坐著不知不覺打起盹,靠在門上就著偶爾拂來的海風,沉沉的睡了過去。

  夏日午後的睡夢黏膩紛亂不堪,林市夢到自己去取那對豬腳,混了麵線煮熟,一挑起來吃,長長的麵線變成一條條往外凸出的紫紅色舌頭,豬腳也從切開處滲出暗紅色的淤血。卻不能制止的要挑起豬腳面線往喉裡送,直到感覺自己眼睛往上吊,喉嚨越勒越緊才驚醒過來。

  由於坐在椅子上睡著,頭往一邊偏彎,林市揉了許久脖頸處,仍感到瘀酸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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