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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而這一夥討海人,每人看來都有倦意,但仍腳步沉穩的一步步往前走。經過阿罔官和林市坐的屋前榕樹下,親和平平的招呼:

  「在外面坐啊!」

  「回去了!」

  阿罔官泰然坐著,一一招呼,直到看見不遠處走來她的媳婦和彩,才著意將頭偏向一邊,絮絮的同林市冷言冷語的數說現在做媳婦的如何如何大模大樣,還著意將聲音提高,彷若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那媳婦是個矮小鈍重的女人,身軀相當肥滿,但很結實,背著陽光走來,實實在在的一團。她原戴的斗笠已摘下,夕照下可見一張褐色的圓臉,五官極為周正,只不過眉眼間因為常年迎著海風,密集的向鼻樑縮皺起來。她迎著走來,顯然看到榕樹下的阿罔官,卻沉沉不作聲,若無其事的走過。

  阿罔官仍繼續叨念著,直到這一夥討海人已走得差不多,才站起身,拖著放過的小腳,施施然的走回家。

  只一會,林市進屋正淘米準備煮飯,即聽到阿罔官又快又急的叫駡聲,還有她媳婦和彩低沉的嗓子間隔幾句回頂一句。和彩說話雖緩慢,嗓門卻不小,速度是比不上阿罔官,罵的話卻又重又沉,而且經常持久。阿罔官尖聲叫駡一陣後,已有些力不從心,氣勢不濟逐漸和緩下來,那媳婦不減原有的速度,這時成一人一句相互對罵。

  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只見和彩從廳門快步跑出,摀著一邊臉頰,嗚嗚唉唉的放悲聲大哭。後面緊追著阿罔官,拿把掃帚,露出一長截竹竿把柄,蹬著一雙小腳,拉拉扯扯努力朝前趕,一面尖聲叫駡:

  「好啊!你跑出來,我就講給厝邊聽。你這個臭賤查某,我天天在家做老僕,煮給你吃,只欠喂你,你不知足,說你幾句,還給我應東答西,我不打你,你越來越爬天上去不成?」

  「你不要以為我怕你,我要不是看你老,經不起打,我就給你好看。」和彩邊跑邊回過頭來叫駡。

  兩人追跑一陣,那媳婦年輕壯健,很快將阿罔官撇在身後,看阿罔官拐著腳越跑越慢,顯然一時還追不上來,和彩在門口處站定,好整以暇的漫聲道:

  「誰說我吃你的?我每天去蠔圃,去假的?如不是你這老查某,手彎向外拐,我今天要吃什麼,穿什麼,還會沒有?!」

  「你說什麼,你敢說,你再說一遍試看看。」阿罔官氣得渾身發抖,一陣奔跑下來,灰白的頭發散滿一臉,像個老瘋婆子。

  「哪不敢講,我講給大家聽……」

  那媳婦話還沒得講完,冷不防阿罔官揚起手中的掃帚,使勁的朝著丟來。掃帚呼的從和彩頭邊閃過,和彩怪聲尖叫:殺人噢,殺人噢,忙轉身閃進屋,順手將兩扇木門緊閉,還上了門閂。待阿罔官趕到,拾起打偏的掃帚,碰碰的用掃帚架猛力敲打木門,毫沒人理會,阿罔官慌忙跑向屋後,和彩早一步已將廚房通後院的門關上。阿罔官發現自己居然被關在自家門外,拖著掃帚,放大聲對門裡又開始叫駡:

  「你這夭壽××,沒天良的××,不怕雷公打死,敢把我關在門外,有膽的就出來,何必躲在裡面。」

  「怎麼,行的就進來啊!進來了你要怎麼打都可以。」和彩在屋內怪聲的說。

  阿罔官盡在屋外叫駡,她媳婦無論如何就是不開門。兩人的吵叫聲這時引來四鄰圍觀,阿罔官看聚來的眾人,想自己被關在門外拿她媳婦沒辦法,十分沒面子,於是再度被激怒,幾近乎發瘋似的以手上掃帚擂打門,並以身子去撞門,瘦小的身軀前後搖擺像痙攣一般,而她還能喘著氣粗惡的罵:

  「你這瘋××,破××,千人騎、萬人幹的破××,幹你老母的××,你這不知見笑的臭××……」

  「你不用罵我老母,她可清清白白,也不用對我開口閉嘴××,我是你媳婦,被萬人幹對你來講也不見得光彩。」和彩提高嗓門大叫:「誰不知道你的××才是欠幹,誰不知你守的是什麼寡,守到阿吉的眠床上去,誰不知你三天兩頭就得跑去給他幹才會爽……」

  「你閉嘴,你再胡亂說……」阿罔官使盡力氣大叫,臉孔整個曲扭皺縮起來。

  那媳婦說得正嘴順,又忙著自己在屋裡,叨叨的繼續道:

  「你如不是和人曖曖昧昧,何必普渡家裡都不夠拜拜,你還要大雞、大鴨拿去給阿吉,他難道沒子沒孫。」

  那媳婦還待再說下去,阿罔官渾身發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唇發白直顫動,就是出不了聲音。她一個原本永遠光滑平順的鳩發已散盡,灰白的頭髮披了一臉,兩眼直直瞪著前方。

  有鄰家婦女趕忙上前,扶住阿罔官,一邊使勁的拿手替她順背和揉胸口。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這時候,人群中匆忙擠進阿罔官的兒子,他是個中等身材碩壯的男子,匆匆卸下肩上挑的放有半擔魚的魚擔,快步走上前去沉沉拍兩下門,一面平聲道:

  「阿彩,是我,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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