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太陽照在桑乾河上 | 上頁 下頁
六五


  「你們還怕他麼?不怕了,只要咱們團結起來,都像今天一樣,咱們就能制伏他,你們想法治他吧。」

  「對,咱提個意見,叫他讓全村人吐吐啦,好不好?」

  「好!」

  「咱說把他財產充公大家分。」

  「要他寫保狀,認錯,以後要再反對咱們,咱們就要他命。」

  「對,要他寫保狀,叫他親筆寫。」

  這時錢文貴又爬起來了,跪在地下給大家磕頭,右眼被打腫了,眼顯得更小,嘴唇破了,血又沾上許多泥,兩撇鬍子稀髒的下垂著,簡直不像個樣子。他向大家道謝,聲音也再不響亮了,結結巴巴的道:「好爺兒們!咱給爺兒們磕頭啦,咱過去都錯啦,謝謝爺兒們的恩典!……」

  一群孩子都悄悄的學著他的聲調:「好爺兒們!……」

  他又被拉著去寫保狀,他已經神志不清,卻還不能不提起那支發抖的筆,一行行的寫下去。大會便討論著沒收他的財產的問題,把他所有的財產都充公了,連錢禮的也在內,但他們卻不得不將錢義的二十五畝留下,老百姓心裡不情願,這是上邊的規定,他是八路軍戰士啦!老百姓也就只好算了。

  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了。有些孩子們耐不住餓,在會場後邊踢著小石子。有些女人也悄悄溜回家燒飯,主席團趕緊催著錢文貴快些寫,「誰能等你慢條斯理的,你平日的本領哪裡去了!」

  主席團念保狀的時候,人們又緊張起來,大家喊:「要他自個念!」

  錢文貴跪在台的中央,掛著撕破了的綢夾衫,鞋也沒有,不敢向任何人看一眼。他念道:

  「咱過去在村上為非作歹,欺壓良民……」

  「不行,光寫上咱不行,要寫惡霸錢文貴。」

  「對,要寫惡霸錢文貴!」

  「從頭再念!」

  錢文貴便重新念道:「惡霸錢文貴過去在村上為非作歹,欺壓良民,本該萬死,蒙諸親好友恩典……」

  「放你娘的屁,誰是你諸親好友?」有一個老頭沖上去唾了他一口。

  「念下去呀!就是全村老百姓!」

  「不對,咱是他的啥個老百姓!」

  「說大爺也成。」

  「說窮大爺,咱們不敢做財主大爺啊!大爺是有錢的人才做的。」

  錢文貴只好又念道:「蒙全村窮大爺恩典,……」

  「不行,不能叫窮大爺,今天是咱們窮人翻身的時候,叫翻身大爺沒錯。」

  「對,叫翻身大爺。」

  「哈……咱們今天是翻身大爺,哈……」

  「蒙翻身大爺恩典,留咱殘生。……」

  「什麼,咱不懂。咱翻身大爺不准你來這一套文章,乾脆些留你狗命!」人叢裡又阻住錢文貴。

  「對,留你狗命!」大家都附和著。

  錢文貴只得念下去道:「留咱狗命,以後當痛改前非,如再有絲毫不法,反對大家,甘當處死。惡霸錢文貴立此保狀,當眾畫押。八月初三日。」

  主席團又讓大家討論,也就沒有多的意見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還覺得太便宜了他,應該再讓打幾拳才好。

  錢文貴當眾被釋放回去,只准暫時住在錢義院子裡,他的田地以外所有的財產,立刻由農會貼封條去。留多少給他,交由評地委員會分配。

  最後選舉了評地委員會,劉滿的名字被所有的人叫著。郭富貴也被選上了。李寶堂的主席當的不錯,人們也選上了他。郭全是一個老農民,村上的地畝最熟,便也當選了。他摸著他那像兩把刷子似的鬍鬚難為情的說道:「你們不嫌咱老,要咱辦點事,咱還能不來!」

  人們又選了任天華,他是一個打算盤的能手,心裡靈,要沒有他,賬會搞的一片糊塗。侯清槐也能算,又年輕,不怕得罪人,有人提議他,也通過了。最後他們還選了農會主任程仁。程仁不受錢文貴收買,堅決領導大家鬧鬥爭,他們擁護這個農會主任。

  這次鬧土地改革到此時總算有了個眉目,人們雖然還是有許多擔心,但總算過了一個大關,把大旗杆拔倒了。他們還要繼續鬥爭下去,同村子上的惡勢力打仗,他們還要一個一個的去算帳。他們要把身翻透。他們有力量,今天的事實使他們明白他們是有力量的,他們的信心提高了,暖水屯已經不是昨天的暖水屯了,他們在閉會的時候歡呼。雷一樣的聲音充滿了空間。這是一個結束,但也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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