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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這次我托了一位醫院主任,他把我裝扮成醫生,假裝給他看病,才見到了他,可是他躺在病床上,樣子很沮喪,不願意多說話。您想,我們的憲兵抓了他,他失掉了自由,還能指望他去做聯絡重慶的工作嗎?」

  「哼,真是亂彈琴!我們的軍隊領導,純粹是一群缺乏政治頭腦的武士!司徒雷登如今怎麼樣了?……」他吹動著鬍鬚,氣呼呼地追問著。

  「聽說最近又把他轉移了地方。大概是關押在外交部街華北政務委員會的臨時監獄裡,由日本憲兵隊和中國的北京憲兵司令邵文凱的憲兵,雙重監管。」

  「邵文凱?!我和他很熟,」岡村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是不是托他給司徒雷登保外就醫,以便讓他去開闢重慶路線呢?」

  今井托著腮,皺著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真把他放走,他到了重慶不回來了,那可怎麼向中央交待呢?」「哎呀,是啊!」岡村捶著自己的腦袋,「這種政治謀略簡直搞不了,還是打我的仗痛快!」

  屋裡沉默了,接著電話鈴響了幾次。岡村拿起聽筒,做了簡短回答,便又問今井:「你除此還有別的路線嗎?」

  「倒是有一個,這個人叫曹剛,他父親跟土肥原將軍是莫逆之交,他本人屬於重慶的『軍統』,但對我們帝國更忠誠。他可以往來重慶,不過他人微言輕,怕起不到司徒的作用。但是他長期以來交往著一個美國傳教士,是王府井愛斯理堂的會督,名叫理查·麥克俾斯,據說這個人跟蔣氏夫婦的關係甚篤,又是宋美齡的美國同學,蔣介石收復江西黎川地區時,為了收拾人心、宣揚基督的博愛精神,帶去的宗教導師就是這個人。」

  聽到這裡,岡村高興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興奮地說道:「我看,通過曹剛,起用這個美國人吧,這或許是當前最理想的線索了。」

  「可是,也怕這個人在日美開戰後被憲兵隊以『敵國僑民』的罪名關押到集中營去了!」

  「啊!真糟糕!」岡村的興奮勁頭好像炭盆被潑上了冷水,立刻就冷卻下去,呆了一會兒才又問道:「南京那邊怎麼樣?」

  「我聽影佐禎昭說,周佛海一直跟重慶保持聯繫,他有兩部電臺同時在上海和南京收發報,已跟派遣軍總部打過招呼。」

  「啊,如果是這樣,煙大將的任務好完成,而東條給我的密令怕要落空了,所以,今井君,我今天請你來,就是要你在這方面替我多想辦法。我看你不要猶豫,先開闢理查這條諜報路線吧!」

  「好吧……可是他如果萬一也被監禁了呢?」

  岡村反剪著手,緊皺雙眉,在屋裡來回踱步,思索了一陣,忽然停在屋子中央,揮著一隻拳頭說:「那我就下命令,無論如何把這個美國傳教士從集中營要出來!」

  「那,司令官閣下!我馬上就去找曹剛打聽理查的下落。」

  今井急如星火地離開總司令的辦公室,忙不迭地坐車走了。

  今井武夫驅車趕到阜城門裡曹剛的公館時,湯鐘桂正披頭散髮像瘋子一般地跟曹剛吵架。她花高價秘密從北京警察局偵緝隊雇傭來的偵探,已探明曹剛近來從石頭胡同接出來一個叫小豔雲的蘇州姑娘,在石駙馬大街安了一個外家。偵探把曹剛去的時間摸准,湯鐘桂帶著幾名她乾爹手下的大兵,便去到那個新家,把曹剛堵在被窩裡。

  她一頓亂打胡砸,不僅把新傢俱全都砸爛,而且還把脫得一絲不掛的一男一女,揪出被窩,赤身露體地站在當屋地上,凍得他們直打哆嗦。見那風塵女子是個麗質佳人,她怒氣衝天,火冒三丈,醋性大發。她命令那幾名大兵,看住曹剛,她騰出手來,專門收拾她的仇人。她揪住小豔雲波浪似的長髮,把腦袋往牆上猛撞;又用她的長指甲,撓破了小豔雲那張美如芙蓉、豔若桃李的臉頰。曹剛為了援救這位新歡佳麗,只好跪下來苦苦哀求。最後才讓他穿上衣服,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拽到汽車上,拉回家來。

  家裡的秩序大亂,屋裡東西扔得亂七八糟,幾名大兵、依然像站崗似的端著大槍,做出嚴陣以待的架勢,圍攏著跪在當屋地上的曹剛,他磕頭搗蒜地向湯鐘桂求饒。

  「好太太,我賢慧的夫人,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一定改啦!……」

  「呸!狗改不了吃屎!我饒你多少回了,你自己數數,你純粹是有那種饞蟲,要是不打點野食,你就渾身癢癢,你這條淫棍!」湯鐘桂瞪著一雙紅線鎖邊的鈴鐺大眼,唾沫從她那寬稀的牙縫裡流出來,她委屈得哭著,照例翻騰著那些陳年老賬,「你個沒良心的,全忘了我爸爸是怎麼提拔你,你才有今天呀,想當初,你窮得抱蹲,倆肩膀扛著個腦袋,連件整衣裳都沒有,連頓飽飯也吃不上,還不是我瞎了眼看上了你這個窮的叮噹響的小子,忘恩負義的東西,呸,狗食!」

  一口黏痰正好吐在曹剛的臉上,順著鼻尖慢慢地流淌下來。

  「下次我真改啦,要是還不改,讓你爸爸用槍崩了我,你就再饒我這一回吧!」

  「哼,要不是看在咱已有了兒子的份上,我真恨不得斃了你……過去你打茶圍,夜不歸宿,不過是臨時玩樂一回,這回可好,居然弄了『外家』,金屋藏嬌啦,你膽子倒越來越大啦!你個挨千刀的!哼,這回,你要乖乖地給我寫字據!如果你再犯這個癮,我就讓我爸爸給你一棵黑棗吃,斃了你!」

  她朝門外喊著聽差:「李二!把筆墨紙硯拿來。」

  李二把紙墨筆硯用託盤端進來,陪著小心地放到桌上,趕緊退出去,曹剛這才站起身,活動活動跪麻的兩腿,提起筆來剛要在紙上寫「悔過書」,看門的老張頭急如星火地跑進來稟報:「老爺!有客人求見。」

  「真他媽的沒眼眉,」湯鐘桂罵著,「什麼貴客,早不來晚不來,單這節骨眼兒來?讓他在門口上等著傳喚!」

  老張頭怵怵怛怛地說:「不行呀,是日本人,穿著軍裝,是個大官兒。叫今井。」

  湯鐘桂以為是老張頭故意給曹剛找藉口解圍,便說:「什麼金井銀井,他有爸爸的司令官兒大嗎?讓他呆著去!」

  這時今井武夫等不及回話,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到院子裡來,用頤指氣使的聲音喊著:「喂,曹喪!在家嗎?有緊急的事情找你。」

  湯鐘桂從玻璃窗裡望出去,一看真的來了日本的高級武官,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日本人到她的家裡來,馬上也有點驚惶。她丟掉手裡一直攥著的那把雞毛撣子,趕緊用手絹給曹剛擦掉臉上掛著的痰漬,又用手指給他梳理了一下蓬亂的頭髮,才焦急地說:「你倒是快迎出去呀,請貴客到書房去坐吧!

  可別讓人家日本太君看見我這副蓬頭垢面的模樣兒。」

  曹剛得救了,他飛快地從上房跑出去,臉上浮著微笑,比哪次都顯得高興。他迎住今井武夫,親熱地挽起他的手,把他帶到西屋的書房去。曹剛輕鬆地打了一個響手,叫著聽差:「喂,給貴客看茶!」

  今井武夫忙擺擺手,說明來意,「不用茶,咱們先急著辦事吧,」曹剛樂得他給解圍,他抓起帽子,拉著今井幾乎是逃跑一般沖出了家門。

  汽車順著阜城門大街,穿過西四牌樓,轉上了去景山大街的馬路。快到景山後街的時候,他倆商量了一陣怎樣去見理查的具體安排。

  「我已經很久沒去看他了,但願他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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