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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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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月聽後,點了點頭說,「何杉是很可疑,不過,眼下還沒有證據啊!」出於安全的考慮,李九月決定暫時把方有田調到別的社區去工作,先別在這一帶露面。 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的紅薇,給李九月出了主意,她回紅花峪,試探何杉。他見紅薇回村,一定會去崗樓報告;如果有偽軍、鬼子進村討伐,那就是他真的通敵了。咱要把區小隊縣大隊,埋伏在駱駝脖兒,準備打個伏擊戰,這不是一舉兩得,一箭雙雕嗎? 李九月一拍大腿說:「好,好,這計策好!」就告辭佈置這個伏擊戰去了。 這一夜,他們三個人擠在一條炕上都睡得不穩。第二天雞剛叫頭遍,紅薇便把手槍掖在腰間,回了紅花峪。留下李大波幫助李九月指揮伏擊戰。 紅薇鑽進青紗帳,踏上那條踩出來的小道往回家的路上走。昨夜的那場雨,濕潤了土地,高粱和玉米的葉子,被洗刷的碧綠,在微風中搖曳著天穗,散發著禾香,有時還能聽到莊稼拔節嗞嗞生長的聲音。天空顯得高朗,蔚藍如洗,時時能夠聽到歐掠鳥和長尾野雀的喳喳叫聲。如果沒有敵人的入侵,沒有戰爭,這兒是多麼恬靜。她是多麼眷戀家鄉啊。可是,為了革命,為了打贏這場戰爭,把兇惡的敵人趕走,她不得不在明天,和這高山、雲樹、溪澗、熟悉的村莊告別。 她緊走一陣,慢走一陣,高粱地裡悶熱得讓人喘不出氣兒來,走一會兒渾身就被汗水濕透了,她不得不離開莊稼地,走上山道高坡,讓涼風吹一吹,清清頭腦。遠處那山石嶙峋有如金蛇騰舞的燕山山脈,一直通向山邊;那雲蒸霞蔚的霧靈山、玉帶山,在初升太陽的照射下,閃著光豔的色彩,是多麼雄偉壯觀!而她就要和這些景物告別了。她一路這樣想著,不知不覺的來到駱駝脖兒。忽然,她聽見從峽谷底下傳來一陣空洞洞的說話聲音。她立刻警惕地伏下身,趴在一塊山石的後面,把耳朵貼近地面,以便把那聲音聽得更清晰。 「喂,我說,真他媽的邪門兒啦,出了鬼啦!人怎麼不見了,屍首也沒啦!?」 「嘿喲!真怪!光有繩子!……要是狼撕了,也得有血,有骨頭呀?全沒有!」 「昨晚上又是颳風又是下雨,能有誰來救這老傢伙呀?!哎喲,我的媽!莫非真是山神顯聖啦?」 「快跑吧,也許是碰上地魔和山鬼了吧?可別把咱的魂兒勾走哇!天皇爺,二話別說,趕緊給咱叔報信去吧!」 空谷裡傳來的聲音是那麼清晰可聞,就跟在對面說話似的。她趕緊躲到山石後面茂盛的樹叢裡藏著。不一會,從穀底的那條小道上傳來了重濁的雜杳腳步聲。她在雜樹的縫隙裡看見是三個人,穿著黑衣褲,頭上戴著馬鞭草的蘑菇尖頂草帽,帽檐兒遮住了他們的臉,肩上背著糞筐,手提著三齒子糞杈當棍子拄著。他們一上到山坡,便頭也不回,慌慌失失拼命地朝村子裡小跑起來。 紅薇見這三個人跑遠了,才敢從樹叢中走出來,她真的躲過一場災難,如果她被這三個人發現,她要被扔下峽谷,摔個粉身碎骨。她聽見這幾個人的對話,她已然知道了這件事的主謀是誰了。這樣,快進村的時候,她忽然改變了主意,先不回家,而是先奔何杉的家,她不想再像過去那麼畏畏縮縮,躲躲閃閃,她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揪出這個隱藏在黨內的可恨叛徒。 何杉吃罷早飯,正在自家院裡騎著條凳,在一塊青條石上磨鐮刀,借此消磨時間,單等他派出去的三個侄子回來,向他報告方有田的死訊。 正在這時,他們三人呼哧累喘地跑進院裡來。何杉一看他們這副神態,知道事情有變,就停下磨鐮,霍地站起身,招呼他們進屋去談情況。 紅薇這時悄沒聲地推開何杉家兩扇黑漆板門,輕如一只飛燕,進了院門。何杉的傻兒子何鏢,看見進來的是個女人,他立刻晃動著那顆肥胖碩大的腦袋,走到紅薇跟前。他笑得張著嘴,流著口涎。他伸手想抓住紅薇,一邊癡傻地喊著:「嘿嘿快跟我睡覺……我要睡覺……嘿嘿,嘿嘿……」 何杉在屋裡聽見院裡的動靜,從玻璃窗裡望見來人是紅薇,他就說:「先別吱聲了,那個母夜叉來啦!」他走到屋門,沖著他傻兒子罵了一句:「混帳東西!」轉臉對紅薇笑著說:「嘿呀,大閨女,你怎敢在咱村裡露面呀,崗樓子上要是知道了,我還咋『維持』呀?」 紅薇看看那三個賊賊咕咕有點發毛的年輕人,正是她聽出說話聲音的何起、何發、何柱。毫無疑問,昨晚綁架她爹的事正是他們幹的。她壓住心裡的火氣,告訴何杉她是來村傳達護麥工作的,估計敵人不久會出來搶麥,要求村裡做好保衛工作,保證麥收。說完她立刻離開何杉的小院,跑回自己的家門。 紅薇剛上了那條黃土高坡,就聽見自家小院傳出一片哭聲。她推門進來時,看見家裡的老人和紅蓮、紅堡,都哭紅了眼睛,延年奶奶一見紅薇,就又拍著大腿哭起來:「哎呀,我的天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呀!……」 「我知道了,」紅薇關上門,把家裡的四個人湊到炕上,把昨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說:「咱爹沒事了,先不回家,我怕你們惦記著,特意來給你們送個信兒。我得趕緊走,立刻帶到窪裡,在青紗帳裡躲一躲,估計何杉會派他的腿子去給敵人通風報信兒。臨出門的時候,紅薇便把紅蓮叫住,把她要調走的消息告訴她,並說:「往後,這家,這老人,都要靠你照顧了,姐姐為了革命,家裡這副重擔就得你挑了。」 紅蓮聽了姐姐這番話,反倒挺歡喜,她只簡單地說了一句,「離開家門子也好,省得我們老為你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紅薇又給延年爺爺、奶奶說她往後不能照看她們,她就跪在地下對老人說:「我不能在家行孝了,心裡真不好受,臨走,我只有給您們磕個頭吧!」她流著眼淚,磕了三個頭,惹得二位老人和紅蓮也都掉下眼淚。 「快起來吧,孩子!」延年奶奶把紅薇拽起來,「你放心地走吧,別惦記家……」 這時,東方已經放亮,紅薇估計何杉大概已差遣他的侄子去牛鼻樑子崗樓去密報便說:「我走了,你們也快下窪裡躲著吧。」 她走到院裡,抱了抱紅堡弟弟,親了親他,便悄悄出了大門,順著寨坡,溜到一片酸酸棵子和琳琅樹叢裡,讓茂密的枝柯影住她的身子,貓著腰,順著一條羊腸小徑,一溜小跑地離去。 入夜,在黑沉沉的夜幕掩護下,李九月帶著區小隊和縣武裝部的一個班,進入了群山高聳的埋伏圈。他們在下了露水的草棵子裡躺了兩個鐘頭,強忍住蚊蟲的叮咬,衣服都被冷露沾濕了,才跟遵化城裡日本警備隊治安軍開來的一個排接上火。雙方短兵相接,一時槍聲大作。敵人萬也沒想到本來是十分有把握的「甕中捉鼈」,會突然受到遊擊隊的伏擊,他們更沒想到自己會變成八路軍瞰射的有利目標。鬼子哇呀呀地亂叫,胡亂地打槍;偽軍抱頭鼠竄,猛往草棵子裡亂紮,一個排九個人,只逃了兩個。 那個暗藏的敵特分子何杉,也在這次伏擊戰中被擊斃了。 月亮鑽出了雲層,照著山崗和道路,朦朦朧朧。借著槍聲的掩護,有兩個農民老鄉的嚮導,牽著兩頭毛驢,馱著化妝成商人的李大波和走娘家的少婦紅薇,在若明若暗的山路上,蹄鐵敲擊著山石噠噠地快速行進;拂曉時越過州河,提心吊膽地穿過遊擊區和無數道敵人的封鎖線,日夜兼程地朝冀中軍區的方向奔去。 天色微明以後,就著小驢撒尿的機會,紅薇勒住韁繩,轉過臉,凝視了一會兒退到她身後的高聳而巍峨的霧靈山,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她那鬥爭複雜犬牙交錯的故鄉,又走上了新的征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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