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四四 |
|
第二天一早,王媽媽和紅薇躡手躡腳地起身,但魚兒還是警醒過來了。他撅著嘴說:「我也去。」 「傻孩子,那怎麼能行呀?」王媽媽哄著他,「奶奶跟姑姑還回來看你呢!」 「不,我要上學,我不拾毛藍。」 紅薇看著稚氣可愛的魚兒,難過得要哭,她把他摟在懷裡說,「魚兒,我們先走,回頭一定想辦法接你去,我不說瞎話。」 鳳娟也醒來了,她連勸帶嚇唬兒子:「別去,那兒有老毛子……」 「那奶奶和姑姑為什麼不怕老毛子?你糊弄我。」 王媽媽和紅薇終於上路了。魚兒堅決要送她們一程。他飛快地先跑出了小院,一口氣跑到亂葬崗子的墳地邊。他揀了幾塊土坷垃,準備打墳圈子裡竄出來的紅眼野狗。 她們順著那條小道,來到墳地邊上,王媽媽摟起孫子,掉了眼淚。紅薇的眼睛也被淚水濛住了。 「好孩子,聽話,快回去吧,看野狗咬了你。」 「魚兒,姑姑在這兒看著你,你快跑回去。」 亂竄的野狗使他駭而卻步了,他往轉盤村跑著,邊扔著土坷垃,邊揮著手,回頭喊著:「奶奶,姑姑,你們可接我來呀!……我要上學,不拾毛藍……我可等著你們啊!……」 這悅耳的童音漸漸逝去。紅薇的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她懷著對魚兒的憐愛和對李大波的掛念,就這樣離開了使她傷情的這個九河下梢的海港城市天津。開始了她艱難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第20章 噩耗】 一 曹剛在去重慶之前,特意把艾洪水找到阜成門他的公館,跟他密商了一陣關於李大波的處理事情,艾洪水對曹剛的安排,覺得天衣無縫,佩服得只有依從的份兒了。他囑咐著:「宏綏,各道關口、手續,怎樣下手,如何活動,都記准了吧?等我從重慶回來,單聽你的喜信兒了。」 「你准能聽上……曹大哥,我有一事想求你,再拉兄弟一把。你此去山城,我想求你在重慶那邊也給我掛個號。你對理查美國傳教士留條後路的做法,我很欽佩。我也想多開闢一條路子,腳踩兩隻船……」 「噢?大兄弟,你也開竅啦?我的時候認為政治就是他媽的投機;有時又像買彩票撞大運,多投多買總歸得中的機會多。好吧,我一定為你幫這個忙。」 艾洪水樂顛顛地走了。接著曹剛就走到臥室對哭泣著的「不堪回首」湯鐘桂說:「你們老娘們就有本事哭,你嚎喪什麼?我把咱兒子送到日本去留學,這是好事,你捨不得,真是小心眼兒,住聲吧,我的好太太!咱兒子到日本去鍍鍍金,回來就發跡了,你要知道,日軍已封鎖了珠江,又封住那條叫『史迪威』的滇緬公路,重慶政府能支持多久,怕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啦,此時不去日本,真是大傻瓜!你只會哭,哭,哭!」 剛滿18歲的曹小剛,已經穿好了黑色銅扣的日本大學生制服,快樂地聽著他父母的對話。頭一天去湯公館辭行,正趕上外祖父湯玉麟從長城外的多倫司令部回來小憩,便勉勵外孫東渡扶桑,好好學習,光宗耀祖,顯赫門庭,還給了他不少賞錢。大虎二虎也正從偽滿洲國任所回來探家,又給他壯行填箱,撿了不少財物。他以一個要飛離老巢的鳥兒的愉悅心情,正在數錢和整理行裝。 「媽,你可別哭了,我出去留學,這是好事,又不是日本抓兵抓勞工,到前線挨槍子兒,去下煤窯送死。」 湯鐘桂終於停了哭聲,霍地站起身,伸手捂住兒子的嘴:「小爺兒哎,快別說那些喪氣話吧,聽著不吉利呀!好啦,我放你走……只是想著勤給家來信。」 「那一定。」曹小剛樂著先跑出門去,好像生怕他媽臨時變卦把他留下似的。聽差的給他提著皮箱,他沖著曹剛招著手,說:「爸,別磨蹭了,咱們快點走吧。」 曹太太沒送出屋門,便又倚到被摞上去哭,曹剛父子上了汽車,便吩咐司機直奔東交民巷的日本使館武官室。 汽車一拐上西四牌樓南大街,曹剛就囑咐兒子:「這次你能夠留學,多虧托了今井武官的後門,咱曹家已是第三代到日本留學了,你爺爺是關東大地震那年從日本回來的,接著就把我送了去,1928年張作霖炸死在皇姑屯那年,我回了中國,今天在日本節節勝利的時候,我又把你送去,你看咱們這三代,真可說是『中日親善』的楷模了,呆一會兒你見了今井武官要鞠個躬,好好謝賀謝賀人家。」 「我知道了。」 今井武夫吸著煙,皺著眉,低著頭,正俯在桌上用心地研究「對華指導委員會」擬定的那份「桐工作」規劃的細則。他覺著他的工作真不好幹。自從近衛文麿任內前後發表的三次聲明,後來又把汪精衛從重慶勾引來,變成了現在的破爛攤子;平沼騏一郎組閣還不到8個月,因為結束不了爛泥塘似的這場戰爭、財政困難、民怨沸騰和軍部的衝突而被迫辭職,兩天后阿部信行取而代之,內閣倉促成立,為了避免陷於泥潭的困境,除委派老牌侵華名將梅津美治郎為關東軍司令官外,又設立了「在華派遣軍總司令部」,委派西尾壽造為總司令來加強軍事進攻外,又督促著進行「桐工作」。兩頭忙——一頭是忙於在南京籌建汪記的「和平政府」,一頭是跟重慶暗送秋波搞「和平談判」,他簡直是不知道怎麼幹才好了。以他的工作經驗和政治敏感,他似乎已預感到他的國家上層官吏步調、節奏有點亂套,不僅朝令夕改,而且前後矛盾衝突,使人無所適從。 他覺著這都是由於政府首腦既缺乏威信,又陷入萎蘼不振、領導失靈的狀態所致。同時軍隊高層間對戰爭如何打法也出現了分歧。他知道,這一切都還暫時掩蓋在一張表面是「武運長久」「節節勝利」的戰爭被單之下,其實他明白最近五相會議和參謀本部提出的「以戰養戰」,「把華北建設成兵站基地」,不過是解決日本國內的物資困難而提出的解救措施罷了。否則,這仗一天也打不下去了。他從來不是那種少壯派的軍人,更不像他們那夥人,認為中日交戰,經過一個回合,就可使中國訂立「城下之盟」。不,他是務實派,他知道這些不過是那些頭腦發熱的少壯派軍人的幻想而已。現在這場戰爭已邁入第四個年度,那白日做夢的幻想早已在許多日本人的心頭破滅了。至於歐洲戰爭爆發後,蘇聯和美國的動向如何,更成為他所關注的問題。這些天他既忙於跟汪派人物開會研究所謂「還都南京」的問題,又忙於處理高宗武和陶希聖逃離上海後在香港發表聲明的善後工作①。 -------- ①高宗武、陶希聖在談判中意見與汪、周有出入,高更不滿他的職務低於梅思平,便於1939年1月逃走,22日在香港《大公報》發表「日華締結條約」的內容,這個漢奸便大搖大擺回到重慶。 這意想不到的打擊,使他不僅感到前功盡棄,而且在他的心上和日汪的「和平運動」前途,都投下了難以消弭的陰影。他後來才知道,高宗武和陶希聖的出逃,主要是汪派發生了內訌。一直跟日本談判的高宗武,滿以為能在未來的政權中擔任外交部長這個職位。但這個職務,汪精衛卻給了他的連襟褚民誼,陶希聖雖然擔任了宣傳部長,但實權卻操縱在汪的親信、次長林柏生手裡,這使他們都極為不滿,甚至憤而出走,轉而以獻上「密約」為一份厚禮,經過香港黑社會的頭目、軍統要人杜月笙的斡旋,轉而投入了重慶懷抱。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