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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曹先生,我簡直更要感謝你了,你知道,我和我太太以及全家,是多麼疼愛蓓蒂!我們終於得到她的消息了。我想請教一下,您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依敝人拙見,您應該趕緊派喬治把她接回來,切斷她和共党李大波的聯繫。」說到這裡,曹剛湊近理查,賊頭賊腦習慣地向空無一人的屋子四周看了看,才接著說:「我再向您透露個消息,日本軍方瞭解到這個共黨是發動通州事變的元兇,二十九軍宋哲元的代表,可能要受到槍決的下場。嘿,要是別人,蓓蒂就要抓去陪綁,因是您的養女,我才給您來透這個資訊。」

  理查自然又一番千恩萬謝。曹剛這才壓低聲音說:「不用客氣,咱們是一事,我知道美國是我們中國的朋友。您可別把我當成日本走狗。不久,我還要繞道去重慶彙報工作哩!」

  這一席話倒使一直懷疑他政治身份的理查吃了一驚。他心裡不由得罵了一句:「這婊子養的,真會有這種事嗎?」但他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曹剛留下紅薇的地址,囑咐著:「快點辦,別讓逮她的人搶了先。」便告辭了。

  理查一直送他到大門口,「要不要給他點賞錢?」心裡這麼盤算著,直到他看見門前停著一輛插著日本特務機關小旗的汽車,才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肯定這曹剛無疑是一個兩面特務了。他鞠著躬說:「承蒙幫忙,曹先生,如果您需要錢的話,請別客氣……」

  「好吧,如今我已不缺那玩藝兒啦!我這是純粹為友誼而來的。」曹剛邊說,邊退著走,不知不覺地雙手扶膝,行了一個日本式的雞啄米的鞠躬禮。

  四

  今井武夫這些天特別繁忙。自從在「北光丸」上把汪精衛和周佛海一夥接到上海,又陪他們乘飛機去東京與新內閣平沼騏一郎、陸軍、外務、大藏各位大臣以及前首相近衛舉行了一系列的會談。今井武夫陪著參加的最長、也最具體的會談,是汪精衛與陸相板垣征四郎的會議。會議的內容大到日本早在盧溝橋事變後扶植的維新與華北兩政權的合併,細到「和平政府」「還都」後的「國旗」設計。今井武夫坐在內閣大廈,感到精神輕鬆。

  自從中日開戰三年以來,早已打破了近衛「三月滅亡中國」的神話,他內心一天比一天憂慮。他覺得日本像佔領東三省那樣容易而漫不經心地訴諸武力的錯誤,是觸犯了用兵的根本原則:逐步增加兵力,不停地為敵情所左右,蠶食般地擴大作戰,是犯了泥足深陷的大忌。無論是佔領南京、武漢,還是徐州作戰,繼而又進攻廣州,始終沒有抓住解決事變的契機。現在終於跳出了個汪精衛,閃出了一位有資格代表中國中央的大人物,使他頓時感到像在地獄裡遇見神佛一樣地產生了信心,又像在渡口遇到渡船似地給他以寬慰。他這些天的辛苦,都溶入這難得的輕鬆心境中了。

  經過20多天斷續的談判和旅遊觀光,他和他的一群幕僚——除影佐、犬養、矢野三人以外,又加上了海軍大佐須賀彥次郎、外務省秘書清水董三,陪伴著汪精衛一行人等,由日本的芝浦港乘輪船出發,在塘沽碼頭登岸,由汽車隊護送進入了天津義大利的舊租界地,住進了墨索里尼女婿齊亞諾的花園別墅。

  只在天津呆了一天一夜,今井便又陪著汪精衛去北京拜會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杉山元大將和華北臨時政府主席王克敏。在拜會這位有只假眼永遠戴著墨鏡勝似骷髏模樣的王克敏時,今井看出,本來那麼春風滿面的汪精衛,沒想到受到王克敏的冷遇,推測汪已深感華北這塊地盤絕不會歸順他這位「党國元老」,於是汪的精神也變得沮喪了。倒是全副戎裝的杉山元司令官,反而顯得很熱情,他對汪精衛做了一個命令式的建議,他說:「閣下,我有個好主意,您最好去會見一下直隸軍閥元老吳佩孚大帥,將來,閣下掌文,吳帥管武,這不是未來中國最為理想的佈局嗎?哈哈哈……」

  讓汪精衛去見吳佩孚,對汪來說真是降格以求,不過從河內出逃,現在也不能不受日本的擺佈了。其實杉山元的這個建議,不啻是給今井武夫出了一道難題。他內心裡知道這件事做起來有多麼困難。本來在杉山元接任以前,這個北洋軍閥頭目的工作,日本是委派過以土肥原賢二為首、有海軍津田靜枝中將及退役陸軍中將阪西利八郎所組成的「對華特別委員會」來策劃這項具體工作的。但是談判了一年多,進展非常不順利。吳佩孚雖然也在唐紹儀擬就的「和平救國宣言」①上簽過字,但對日本方面的要求,總是似允非允,模棱兩可,很難捉摸他的真意。後來因為汪精衛出山,引起了局勢的全盤變化,才特派出今井武夫來做這項棘手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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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紹儀與土肥原秘密會談後,曾由他擬定了一份「和平救國宣言」,幾天後,唐就被暗殺於上海自宅。唐紹儀(1860—1938)廣東香山人。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留美學生。歷任天津海關道、外務部侍郎、署郵傳部尚書、鐵路總公司督辦、奉天巡撫,赴美專使等職。辛亥革命時,代表袁世凱參加南北議和。1912年3月袁就任臨時大總統,他任國務總理,6月辭職。1917年參加護法軍政府,1919年任護法軍政府代表,與北洋軍閥政府代表朱啟鈐在上海議和。此後任國民黨政府的國府委員,西南政務委員會委員兼中山縣長,1938年在上海被刺死。此處這一段描寫,時間略有變動。

  這一天的上午九時,今井武夫換了便衣,驅車來到坐落在什錦花園的吳公館。這是一處磨磚對縫,非常考究的北京標準的前後兩進的大四合院。大木盆養的紅、白夾竹桃和海棠樹,使院子顯得頗有生氣。市面上近來都在哄嚷吳帥就要出山執政,所以賓客盈門,冠蓋如雲。不外是些下野的政客、軍閥,都是前來攀龍附鳳,求得吳出山后得到提掖之類的政客。

  今井是吳宅常客,咳嗽兩聲,便報門而入。客廳裡高朋滿座,煙霧迷漫。他走進客廳時,身穿團花壽字綢緞長袍的吳佩孚,正在眉飛色舞地向這些拜門的人們宣揚他說過無數遍的「共黨就是共產共妻」,「以均產主義去頂住共產主義」,「以振興禮教去撲滅共妻主義」的老一套說教。這些論點今井武夫都聽得膩味了。他剛走進門,首先迎住他的是現今「滿洲國」的大臣、最近來北平活動新民會會長一職的滿清南洋大臣張之洞六公子張燕卿。他白白胖胖、長一個西瓜一樣滾圓的腦袋,臉上浮著諂媚的微笑,忙給今井遞上一杯託盤茶。在這些賓客中,今井還認出了想出山的軍閥靳雲鵬①。他也走過來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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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靳雲鵬(1877—1951)字翼青。山東鄒縣人。北洋軍閥。曾任北洋軍第五師師長、山東都督,參戰軍督辦等職。是段祺瑞手下「四大金剛」之一。曾代表段祺瑞政府與日本簽訂中日軍事協定。後任陸軍總長,國務總理。1921年去職,居天津作寓公。

  今井和在座的人點點頭,便湊近吳佩孚,在他耳根說:「我想跟大帥商議一件要緊的事……」

  吳佩孚坐在鑲了大理石的太師椅上,叉開兩腿,左手端著銀制的水煙袋,右手掐著火媒子,沖著今井揮揮手,用擺老資格的高傲口吻說:「有什麼事兒,你就當著大夥的面說吧,這些統統是我的老部下,親信,沒有外人,也走漏不了風聲。」

  今井深知他那傲慢自大的脾氣,本打算把他叫到旁邊的屋裡跟他慢慢商議,現在他不但不抬身起駕,當著這些捧場的人,反而更端起架子來。今井武夫躊躇一下,還是不得不說出來。

  杉山元大將的意思,想請他吳佩孚和汪精衛二巨頭會晤會晤。

  吳佩孚一聽這消息,便板起那張扁平的大臉說:「哦,這倒是一條新聞,他這個國民黨的二號人物竄到咱華北來啦!怎麼,會晤會晤?!……嗯,那可以吧。」

  今井武夫聽了這口風,趕緊說:「汪先生下榻在鐵獅子胡同——原來宋哲元的官邸,是不是由我陪同您一同去拜會汪先生?」

  「呸!讓我去拜見他?!不!我不去!」吳佩孚一口氣吹著了火媒子,呼嚕呼嚕地吸了兩口噴過酒、香味濃烈的水煙,撇著八字鬍下微厚的鮮紅嘴唇說,「今井武官,你這種安排怕是輩數不對了吧?他不過是當年銀錠橋邊的一個殺手,後來靠鑽營爬到這個位置,讓他來看我還差不離!」他說完這話,故意看看周圍的人們,補上這句口氣更大的話:「武官,你給他捎信兒,讓他親自到我門上來,我保證接見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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