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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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兩層意思:一,由於他是滿洲國的人,這樣可以讓日本人放心;二,因為將來咱也是『日、滿、華』,跟他的利益一致,所以不用擔心他會向蔣密報。」 「可是,那為什麼又懷疑他呢?有什麼根據嗎?」 「當然有。」 「那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一來我可以防備他;二來我可以考察監督他。」 高宗武想了一下說:「可以對你說。有一點使我起了疑心,那就是,你從他嘴裡從來沒聽過他罵共產黨,為什麼身在滿洲國,又是黑龍江的首富,而不罵那裡的抗日聯軍、義勇軍?這本是他那個階級的死對頭啊!你不覺得這裡邊有點蹊蹺嗎?」 董道寧一拍腦袋,帶著恍然大悟的神態說:「哎呀,可不是嗎!還是司長高明,比我的警惕性高……」 「不過,我要囑咐你,千萬別露出一點兒馬腳來,這些人精得很,有一點蛛絲馬跡,他們就能發覺。」 「哎呀,我真有點駭怕。您的意思是說,您肯定他是一個中共暗探嗎?」 「我是說,應該大膽懷疑!老頭子說過一句明智的話:對共黨,寧肯錯殺三千,也不放跑一個,這也應該成為我們的座右銘。現在共黨滲透得很厲害,不能不百倍地提防。我們固然怕蔣知道,但更可怕的還是這個中共。如果這件秘密談判的事,讓中共知道,它就會把我們揭個底兒掉,不僅讓這件事夭折,還會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啊!同志,我們可要小心,萬不可大意呀,啊?!」 「是的……」董道寧的臉色嚇得有點發白,兩片微薄的嘴唇,輕輕地抖動,「可是,萬一他真的是呢?」 「那我們就只有……」高宗武咳嗽著,伸出兩手,做出一個掐脖兒消滅的動作。 董道寧心驚肉跳地沉默了一會兒。這個非特務出身的外交部文職人員,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他內心有點打戰。平靜了一會兒他才問:「今天的會,做出什麼決定了嗎?」 「已和日方聯繫好,明天起身到上海,在那裡會更安全些。」高宗武思索了一下說,「為了減少目標,我和梅思平分兩趟離開香港。我留在香港,梅先到上海。」 「那我和章呢?」董道寧關心地問。 「你倆跟梅一塊起程,不過要分乘兩條船走。」 「章也跟去?」 「是的,我們還需要他來記錄,總比再找人省事,他逃不出我們的掌握。等這件事完了,我們就讓上海的同道來消滅他……」 董道甯嚇得張著嘴巴,只是「啊!啊……」露出了明顯的恐懼。 高宗武看到他這神態,枯黃的小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拍拍董道寧的肩膀,用諄諄教誨的語氣說:「我的好心的同志,你手上還欠沾點鮮紅的血!革命就是這麼殘酷。古語說『無毒不丈夫』,如果姓章的小子真有共黨嫌疑,那麼,不用客氣,我們就給他來個卸磨殺驢!」 董道甯離開高宗武的房間,總有點疑神疑鬼地不自然。李大波是從他那閃爍的眼神中看出這個變化的。他以埋頭整理記錄,來思索問題和應付的對策。他決定以逸代勞,讓董道甯這個雛兒自己來個心聲暴露。 「喂,章!你還忙著哪?」董道甯看見李大波的態度那麼安詳,又那樣安心工作,心裡疑疑惑惑,終於憋不住了,「還不歇一會兒……我想問你,我從高司長那兒回來,你怎麼不向我打聽他們開會的事呢?」 李大波放下毛筆,收拾材料,用這些小零碎的動作,來爭取思考時間。他苦笑了一下說:「我說過,我是外人,不能多嘴多舌地打聽事情。我跟你不一樣。他們不讓我參加,我就認為那是我不該參加的。」 「好圓滑的傢伙!這是對我說的外交辭令吧?」董道寧心裡這樣猜測著。 李大波沉靜地凝眸望著他,從他那對離得很寬的羊眼型的眼睛裡,他洞察到董道寧在這一刹那間來來去去的思想活動。他已經從這個曆世不深、提拔過快、年輕得志的小科長身上,得到了敵人懷疑他的信號。他警告自己,一定要沉著冷靜,採取穩健的守勢。他考慮,現在是在這個國際碼頭香港,在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時候,逃跑是比重慶那座被「軍統」和憲兵包圍的山城要容易的多了。但是,這不等於徹底完成黨交給他的任務。他瞭解黨史,在這部佈滿艱難、險阻,荊棘叢生的史實中,他領略了一個真正共產黨員的高尚形象和精神風采,因此,在他的字典裡,他知道為了完成任務,在必要的時候,應該是拿命去換。現在他只有沉著應戰,別無選擇。 「章,我想問你,你們那兒,共黨折騰的凶嗎?」呆了一會兒,董道寧憋不住地問。 「這個問題,我一來時你們就問過了。」 「對,我很好奇……他們是很厲害吧?」 「厲害!有一次差點攻進皇宮去,把康得皇帝溥儀嚇壞了。」 董道寧睜亮了眼睛,他覺得這個人的態度的確是讓人莫測高深,以致鬧不清李大波說這話的立場何在。 「那,人們都怕他們吧?」 「地主最怕,官員也怕。有一次馬占山差點掏了熙洽的老窩兒……」 這樣模棱兩可的答話,又使董道寧迷惑了一陣。 「那我問你,你怕嗎?」 「我當然怕!所以我離開了鄉下莊園,搬到了大城市哈爾濱躲著。」 董道寧睜大了眼,眨巴著,他覺得他所懷疑的這個人說得有道理,絲絲入扣。他不想再多問了,唯恐洩露他懷疑的動向。 傍晚吃完飯,董道甯和李大波才被通知明早乘船赴滬。飯後,高宗武把梅思平單獨叫到屋裡去談話,李大波注意到他們談了很久。他倆現在都沒有外出的自由。為了迷惑董道甯,李大波故意問他:「你不到前邊的大廳聽聽歌女唱歌和跳跳舞開開心嗎?既然不讓咱出去,到那兒玩玩也可以嘛!我想去解解悶兒…… 咱倆一塊兒去吧?這麼早,能躺下睡覺嗎?」 董道寧聽了這話,張著嘴,下巴拉了好長,他真驚訝了。他覺得他的上司高宗武實在是疑神疑鬼、庸人自擾。在他的概念裡,共黨既是山溝裡的「土貨」,又是一群傻瓜的清教徒。 他們是不會跳舞喜歡唱歌什麼的。 「好,咱倆去樂和樂和,明天就要離開了,這回就沒怎麼在香港玩兒,真冤!」 李大波挽起董道寧坐電梯到樓下大廳去。他要用實際行動,徹底在這個年輕人的頭腦裡,把那疑惑的陰影消蝕掉。 午夜時他們回到那間有洗漱間的住室。洗完澡,董道寧很快就坦然地睡著了。李大波卻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著明天回上海,又可以見到朱麗珍,從而會得到黨的資訊和指示,他也可以交上那份可貴的具有當代最大詭秘內容的彙報了,比在香港又接近了一步勝利。大概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在企盼與快樂但又惴惴不安的心緒中,迷迷乎乎地進入夢鄉了。 【第17章 秘密會談】 一 天氣晴朗,溫暖如春。梅思平和董道甯、李大波,分乘兩輛小轎車一前一後,駛向碼頭。港口旅客熙來攘往,非常熱鬧。梅思平打扮成一名大學教授的模樣,手提羊皮柔軟的公事包,最先鑽進停泊在國際航運第一碼頭上那艘法國「德爾門號」輪船的頭等客艙。當這艘船掛滿旗鳴笛啟錨開航時,董道甯和李大波還坐在候船室休息,等待放行。為了縮小目標,他們才這樣安排了航班。又過了一小時,李大波和董道寧才在第二碼頭登上義大利的「哥普特亞號」輪船,駛離了香港。他倆同住在兩人一間的二等艙裡,李大波表示謙讓,主動挑了上鋪。其實他有自己的縝密考慮。上鋪有一面小窗,白天可以眺望海面,遇到緊急情況還可以從視窗跳出。為了防備有人暗害,他白天睡覺,夜裡醒著,躺在鋪上假寢。他不暈船,也能吃喝。輪船上有各項遊戲的俱樂部,還有網球場。 李大波對董道寧說:「你去玩吧,我在艙裡給咱看著東西。」 董道寧笑著說:「到了上海,可別露出來我離開過你。」 「嗯,我不會忘。」 他笑嘻嘻地打著響手走下鐵梯,到底下的遊藝室去玩保齡球了。 李大波獨自一人留在艙房裡,覺得輕鬆多了。他拴上門,眺望著被如血的殘陽籠罩下的波濤洶湧的大海。那湧動的永不停息的海浪,正像他此刻激蕩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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