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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可是就在這一刻,又一發炮彈正好打中這間電話室,「呼隆」一聲,像山崩地裂般地炸開來,門窗,連同廊廡的頂子,全炸塌了,瓦塊和房椽子,在空中飛了一丈多高。在這陣灰塵和硝煙落下後,李大波、吉星文才從土堆瓦礫中爬出來,兩個營長在土堆裡把王冷齋扶起來,但金振中營長的腿掛彩了。一股如注的鮮血噴流著。他受了重傷。李大波和吉星文撲過去,迅速在血泊中抬起金營長,邁過成堆的瓦礫,來到院中。值勤的士兵,飛跑著去找擔架隊。就在這時,一顆炮彈準確地打在半塌的屋宇上,只聽「呼隆」一聲,整個的屋宇全塌圯了。

  李大波跟著那兩位沒受傷的營長,抬著金振中,急忙穿過縣公署的大院,撤離日軍炮火的集中目標,沿著滿是硝煙彌漫的大街,轉移到城角下一處矮小的民房裡。受傷民眾的呻吟聲和房屋被炸塌的居民的哭聲,與震耳欲聾的炮聲,混成了一片。

  「打!我命令打!」吉星文揮著拳頭,沖著兩位營長喊道,「在這種情況下,誰能忍?!就是掉頭,也得打!還等他媽的什麼南京指示!打,給我狠狠地打!」

  兩位營長接受了命令,騎上馬,冒著炮火,奔回自己的前沿陣地指揮哨所。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找來了一副擔架,由勤務兵抬著,鑽過濃煙,抬往包紮所急救。

  大約在6點30分,返回團指揮所的吉星文和李大波,便聽到了我方猛烈還擊的炮火聲。雙方的炮火是這樣兇猛和熾盛,以致炮聲中間沒有一點兒間歇,好像沉悶的滾雷。這樣持續了約一個小時,日軍的炮火顯然被壓下去了。接著,從開闊的田野間,傳來了巨大的喊叫聲。李大波和吉星文激動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他倆都明白這喊聲是弟兄們在發起奪橋的衝鋒。

  不一會兒,日方又加強了炮火的發射,機槍聲噠噠地打成了一個點兒。接著傳來日軍「苦啦!」的喊聲。

  「啊!這龜日的們發起反衝鋒了!」吉星文焦灼地站在屋中央,揮著大手。

  這種拉鋸式的此起彼落的反復衝鋒,大約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忽然間,在我方戰壕中發出了一陣山崩地裂般地「弟兄們,殺啊!」的喊聲,大地仿佛被震得晃動了。

  「好!我們沖上去了,」吉星文的一隻大手像刀具一般有力地拍到桌子上,「李副官,你親眼所見,咱中國人不能打仗嗎?是怕小鬼子嗎?」他奔到門口,喊了一聲:「勤務兵,快備馬,我和李副官要到陣地上去。」

  這時,電話鈴響了,吉星文從門口那兒奔回來,抓起了聽筒,這是李營長向他報告,我軍經過約三小時的奮戰,終於從日軍手裡奪回了盧溝橋。

  他放下話筒,興奮地緊了緊腰帶,挽起等在門外的李大波,跨上勤務兵牽來的馬,兩個人並轡地向戰場奔去。

  五

  當炮火正在熾烈的時候,紅薇和王淑敏這些女同學仍然留在小樹林中的包紮所裡。日軍並沒有因為這裡是傷兵救命的處所,就不向這裡開炮。恰恰相反,炮火反而更加密集。有一些傷兵,沒有死在前線,在包紮傷口的時候,被呼嘯飛來的炮彈炸死了。紅薇和王淑敏幾次都被埋在土堆裡,幸好沒有炸傷。到處是炸成的彈坑,包紮所只好冒著槍林彈雨臨時轉移到城牆根下的一處民房裡,有一堵寬厚的城牆做為它的屏障。

  紅薇和王淑敏她們一樣,弄得滿身是土,沿著鮮紅的血跡。但是她高高地舉著消過毒的雙手,匆匆地穿過一排排擔架,來到新抬來的傷兵面前進行急救的包紮止血。這裡又增添了不少年青和年老的外科醫生,是中共北平的地下黨組織把這些愛國醫生動員來前線為戰地傷兵服務的,由中共北平委員會委員、學運組長冀原領隊。本來平素這些大夫的態度都十分文雅,而這時他們面對傷殘的可憐士兵,卻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手忙腳亂地做著取子彈和彈片的手術,一邊痛駡著前線的設備差、藥品缺。

  「豈有此理!蔣介石和他的幕僚們,只知道貪污腐化,卻不管戰士的死活,真是毫無天理良心啊!」最有威望的協和醫院大夫林育德這樣指名道姓的帶頭怒吼著。大家也七嘴八舌地跟著罵:「這真是喝兵血呀!」

  正在這時,一副由兩名士兵抬著的擔架,一邊吆喝著:「喂,借光,快閃開道兒!」一邊擦過人群往裡抬,一直抬到醫生們的臉前,他們喘息著說:「快給搶救,金營長大腿炸傷了,失血過多……」

  林育德大夫並不等那小兵連呼帶喘地把話說完,便揮揮手,讓把擔架放下,然後把傷患抬到了臨時用門板搭成的手術臺上。紅薇這時正托著消毒藥水和紗布走到手術臺前,她一眼就認出這個傷患正是她在那次長城抗戰時認識的紅山口演習時的旗手。

  「看哪,吉團長騎馬沖到前邊去了!」抬擔架的勤務兵朝門外扒著頭,舉起手熱情地歡呼著,「一定是咱們把橋奪回來了!嘿呀,簡直太好啦!」

  「喂,這位小兄弟,別在這兒喊,包紮所要肅靜!」林育德大夫斥責著那個勤務兵。那勤務兵把金振中及時抬到就算完成了任務,所以他索性跑到門外去看熱鬧了。

  一陣巨大的震天價響的歡呼聲,從前線那邊傳蕩過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和小日本兒拼啦!」「中國人不是孬種!」的尖厲口號聲,伴著歡呼聲,響徹雲霄。本來是異常悲憤的紅薇,被這喊聲激得非常興奮,她用麻利快捷的動作包紮好金振中營長的腿傷,就隨著一隊護士離開包紮所,到前沿陣地去包紮躺在戰壕裡的傷患。

  炮火還在繼續,子彈仍在呼嘯,但已消沉多了。紅薇、王淑敏帶著十來名護士隊員,挎著簡易藥包,沿著淺直的戰壕,貓著腰,向前移動。當她們趕到盧溝橋附近時,紅薇一下子就認出騎在棗紅馬上的李大波。她多想喊叫他一聲,好讓他看見自己穿著血污的白大褂,在戰壕裡積極地搶救著傷兵……但是她終於忍住了這股孩子氣的衝動。那個騎菊花青馬的身材魁梧的軍官是誰?旁邊的一名士兵告訴她那是團長吉星文。

  「謝謝弟兄們!謝謝!弟兄們打得好啊!」吉星文雙手抱拳,一邊向戰士們作揖,一邊用宏亮的聲音高喊著,讓戰壕裡的兵士都能聽到。

  他和李大波都跳進了戰壕。戰壕很淺,剛到他的肩頭。在這裡他們能夠看得很清楚。士兵已沖過石橋,跑到橋西的開闊地上,跟驕橫的日本兵展開了白刃戰。刺刀和戰刀的鋒光,在空中雪亮地閃耀著。落日的餘輝,就在刀尖上跳躍,令人眼花繚亂。鬼子的長刺刀還來不及刺殺,二十九軍亮閃閃的大刀片就砍到他們的脖子上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到地上。敵軍和我軍的鮮血,大片大片地灑在開闊地上,染紅了夏日茁壯的青草。我軍精神抖擻地喊著:「沖啊,殺!」,這喊聲震撼著大地,也震撼著永定河的浪滔。

  永定河在夏季的七月,顯得這樣寬闊、浩渺、波濤滾滾向前。

  經過一場浴血的鏖戰,日軍退卻了。人們看見一片沾滿黑色血跡的土黃軍裝,向橫在那裡閃光的平漢線路軌奔跑,然後向豐台匆忙撤退。我軍興奮地叫喊著,端著槍奔跑著,迅速佔領了日軍退卻的陣地。

  黃昏的時候,紅薇她們趕到了盧溝橋。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敵人遺棄了不少屍體。她們立刻跑上前去,在橋邊一處隱蔽的地方,搭起了手術棚,為的是就近給我軍傷兵包紮傷口,進行急救。

  這時,從手術棚外又傳來了歡騰的喊聲,一個年輕的小戰士,背著一支馬槍,跑進手術棚,喜氣洋洋地揮著雙臂說:「嘿!快看吧,學聯又帶領著學兵隊來參戰啦!還帶來一批女同學擔任護士哪,哈哈,多好哇!」

  「淑敏,等我們活兒完了,咱也看看去,我估計一定是冀原帶著隊伍來的吧?」紅薇興奮地閃著美麗的大眼沖著王淑敏忍耐不住地說著。

  「好,咱在前線才過了一天,真像過了一個世紀,咱們還活著,我真想他們啊!」王淑敏興奮地回答著。

  半個小時後,全部傷兵包紮完畢,匆忙洗了手,沒有脫掉白罩衫,臉上流著汗,紅薇拉著王淑敏和其餘的十來名護士,向盧溝橋那裡跑去。

  「快,快點呀!」跑慣山野漫窪的紅薇,沖到前邊去,扭過頭催促著。

  「哎呀,我快不了啦,我的鞋陷在稀泥里拉不出來啦!」王淑敏一手提著鞋,光腳跑著。

  她們衝開人群,好容易來到冀原臉前。她倆爭著跟他握手。跟著許多女同學都擁了上來。

  「呀,見到你們很高興,你們沒有受傷,真是萬幸!」冀原打量著說道。

  「你看,我們不都全須全尾①兒著嗎?」紅薇說的家鄉土話,把大家都逗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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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尾字為破音字。在這裡應發「一」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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