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五二


  「啊!是他!他怎麼知道你在陳家?他幹什麼來啦?」松井忽忙插問。

  「要不說怪呢?更怪的是,他進門劈頭就問:『武官!日華兩軍今天下午三點左右在盧溝橋發生衝突,眼下正交戰,武官可知道這情況嗎?』我和石友三五年前就認識,他在圍剿吉鴻昌的同盟軍時暗中很出了一把力氣,所以很熟。我問他情報的來源,他不肯透露,只是抱拳作揖地說:『既使日華兩軍果真發生全面戰爭的話,駐在北平北郊黃寺的我的部下,對日軍是不懷戰意的,所以請你務必盡力不叫日軍攻擊我們。拜託,拜託,老弟告辭了。』他一揚脖,喝下一杯酒,神情慌張地走了,你說怪不怪?」

  「是呀,今井君,莫非那絕密的消息走漏風聲啦?」

  「是呀,我也擔心哪!洩露出去可不得了。我馬上拿起電話,追蹤到豐台,找到了聯隊長牟田口,才鬧清6日是日華兩軍互不相讓地演習。一場虛驚才算過去。」

  「乾杯!喂,再跳一個好看的。」他們撒酒瘋似地喊起來。

  藝妓們開始跳起扇舞。音樂伴奏是採取了日本著名的《荒城之月》的曲調。

  他們唔哇喊叫地直鬧到10點多鐘才散。今井武夫坐上武官室的小汽車回到家裡已醉意十足,沖了一個涼水澡,12點前便安心地就寢了。

  剛睡著不久,武官室的值勤兵就跑來把他叫醒了。他的酒氣熏人,迷迷怔怔地說:「什麼事?」

  「北平駐屯部隊聯隊①副官河野又四郎大尉來電話,有要緊事,快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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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日本帝國主義以1900年八國聯軍迫使清政府簽訂的《辛丑合約》為藉口,于北平、天津等地駐屯日軍,稱為中國駐屯軍。後又稱駐于北平及其附近的日軍為北平駐屯軍;駐天津及其擴展到山海關鐵路沿線的日軍為天津駐屯軍。盧溝橋事變爆發時,其主力一個旅團,統轄兩個聯隊。第一聯隊駐于北平,隊部設於東交民巷內。其所屬第一大隊駐於豐台。

  說不上是興奮還是驚異,他完全清醒了。他來不及穿軍服,只披了一件和服睡衣,拖一雙木屐,便隨著值勤兵穿堂過院、跌跌撞撞地來到值班室接電話。

  「唔,日華兩軍在龍王廟接了火?啊,這麼快嗎?槍聲響後,失落日兵一名……噢,你們要求進城搜索被中方拒絕……啊,啊,好,好,這就是說,已經打響了!……」

  接完電話,他有些心悸,他覺得如在此刻就製造這樣的戰爭藉口,就和中國匆促交戰,顯然剛經過那場「二·二六」動亂、新上任的內閣還來不及做好戰爭準備,未免操之過急。同時,中國老百姓對日本的反抗情緒,以及國際影響,都將對日本不利,這是他既激奮又心慌的一種矛盾心理。但是考慮到既然事態已發展至此,面臨這種嚴峻的現實,他也只好盡力因勢利導,見機行事。

  他心慌意亂地出了電話室,回到家裡急忙穿上軍裝,跑步前進,奔進東交民巷,越過已經大門緊閉、相互毗鄰的英、美、法、意等國的大使館門前,來到了駐屯軍的隊部。這時,已是次日淩晨一時。隊部辦公室的中央長桌旁,以聯隊長牟田口廉也大佐為首,坐滿了主要的軍官。一個個都穿著整齊的軍裝,戴著武裝帶和腰間持著手槍。他們的神態非常嚴肅,仿佛經歷著盛大的軍事節日。今井武夫來到後,正趕上電話鈴響。

  電話是從駐屯地豐台營房的第二大隊長一木清直少佐那裡打來的。他是向牟田口聯隊長報告盧溝橋兩軍交戰的軍情的,他說他已親率一個中隊奔往五裡店增援,為向中國守軍交涉開域,並向宛平縣城迂回,開炮十幾發,向城中直射。

  三

  在北平南長街的一所靜謐的小四合院裡,月光照著紅花夾竹桃和白花的玉簪花、馬蹄蓮發出了清幽的馨香,葦簾懸垂在廊廡下,廊上小橫樑懸掛的一隻大鳥籠裡,兩隻紅嘴的相思鳥都已朦朧睡去,真是安靜到了極點。這所住宅的主人,就是北平市政府參事、宣傳室主任、宛平專署督察專員兼宛平縣縣長的王冷齋。因為他兼職太多,公務繁忙,所以只在上午到宛平縣署去辦公,午後便回市府,在宣傳室審閱大宗稿件。日本兵整天在他的鼻子底下肆意作雷、故意肇事,這使他既異常憤恨又十分擔心。近一年來,他那細高挑的身材,似乎更消瘦了。紡綢大衫肥出了一圈兒。幸好他每晚拖著非常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他那名門閨秀出身、能詩善畫、尤精詞令昆曲的如夫人,每在茶餘飯後,都給他吹奏一曲,以解他的憂煩勞累。新聞界人士都豔羨地稱他這個小家為「極樂世界」。

  忽然,一陣急促緊切的電話鈴聲響起來,把沉睡的王冷齋從夢中驚醒了。他立刻坐起身來,想著午夜打來電話,絕非尋常,他預感到一定是他日夜懸心的事情發生了。

  夫人也被吵醒。她也坐起身,下了床。夜來悶雨,天氣鬱熱。她扭開了木翼電扇。

  王冷齋抓起電話。「喂,喂,我是,我是王冷齋。噢,噢,秦市長,出了什麼緊急事?」

  秦德純很大的聲音,震響了話筒。夫人湊過來,她聽見這樣的話:「日本北平武官今井來電話交涉,說豐台日軍在盧溝橋附近演習,由於我方在宛平城市開槍十數響,擾亂了演習,有一名日兵失蹤,要求進城搜索,請你立刻到現場進行調查,以免事態擴大。」

  「放屁!這純粹是日方又在製造挑戰藉口。」王冷齋心裡這樣想著,嘴裡只好說:「軍座,我以為這大半又是駐豐台日軍尋釁滋事。這明明是想不費一槍一彈佔領我宛平城嘛!」

  「那個櫻井顧問也在等著回話,總的精神是堅持先調查情況……你就趕緊去吧!」

  王冷齋悻悻地放下電話,穿上湖灰色紡綢長衫,圓口布鞋,一副文文弱弱書生的模樣,剛想出門坐車,又改變了主意,拿起電話,叫通了宛平城內駐軍金振中營長。告知他查詢開槍及搜索失落日兵一事。金營長回答說:「日兵大隊長一木清直已向我提出交涉,我已會同洪秘書查詢過,我軍戰士無一人開槍,挨戶也沒搜到日兵。」他聽完這一情況,更加肯定是日軍製造藉口,便登車直驅東交民巷日本大使館相鄰的日本特務機關部。

  日本特務機關部的大院,燈火通明。王冷齋走進辦公室時,就見冀察外交委員會主席魏宗瀚、委員孫潤宇、專員林耕宇、交通處副處長周永業,都已傳來,可見陣勢不小。自然冀察政務委員會軍事顧問①櫻井德太郎少佐也在座。會議由特務機關長松井太久郎大佐主持。王冷齋一進來,剛一落座,會談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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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冀察政務委員會是國民黨屈服於日本、在日本的同意下成立的軍政領導機關。不但人選要征得日方同意,而且日方還在各部門派有日人擔任顧問,可見當時舊政權何等無能、喪權,中國的行政機關內安插敵人,根本談不到行使主權和保密其後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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