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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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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靜下來,李大波想了想說:「我是很欽佩他的。我在他身邊工作了半年多,使我知道了他不少事情。他早年參加過辛亥革命,曾有一度想謀刺袁世凱。在軍閥混戰的時代,他勢單人孤,還跟蔣介石打過幾次惡仗。他從心眼裡蔑視蔣介石的不抵抗謬論。1933年長城抗戰爆發時,5月間他率部在懷柔與日軍進行血戰,頂住了14架飛機掩護下的輪番衝鋒,犧牲部隊逾千人,守住了陣地,他對日本充滿了仇恨。他敢於抗擊日寇,還因為他受了中國共產黨的影響。他讀過《八一宣言》,對於宣言中提醒的注意:『關東賊軍司令部正在積極實行成立所謂「蒙古國」和「華北國」的計畫』,引起了警惕。1931年,特務逮捕了在包頭工作、化名為黃敬齋的王若飛同志,傅作義拒絕了蔣介石和何應欽引渡南京的命令,暗中卻與王若飛同志私下書信往還,只把他投入監獄判了徒刑,而沒有殺害。傅作義很欽佩王若飛在獄中寫給他的《勸傅作義抗日書》,不斷地與王若飛共同探尋救國的道路。特別是今年秋天,綏遠時局最緊張的時刻,中共中央還派南漢宸同志秘密來綏,攜帶來毛澤東同志寫給傅作義的親筆信,鼓勵傅作義要抵抗到底,對傅作義來說,這種支持真是雪裡送炭!」 同學們對於李大波所說的這些他們不知道、也從不能公開宣傳的事情,非常感興趣,他們紛紛地說:「噢!怪不得哩,中共中央稱讚這是『抗日的先聲』哪!」「是的,」李大波揮了一下手臂說,「傅作義有強烈的愛國思想,他的誓言是:『甯作戰死鬼,不當亡國奴』。他對我還說過:『雖然沒有必勝的把握,但不做亡國奴的把握卻全在』。是我親眼看見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征四郎,拿著協定的附件,用高官厚祿如何引誘他的,但是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說:『內蒙是中國的領土,不允許任何人來分裂,如果德王來進攻,一定與他周旋到底!』我以為這和長城抗戰中席捲而逃的湯玉麟跟在察北之戰中棄土如棄履的宋哲元,就個人品質而論是根本不能相比的!當然,湯玉麟和宋哲元也不能相提並論,湯玉麟最終墮落為漢奸,而宋哲元卻不是,何況,他在喜峰口還進行過激烈的長城抗戰!」 李大波停下講話,呷著茶水。他用欣喜的目光,望著這群在國難當頭對政治時勢如此關心的青年男女同學。他覺著他們對他的既不生動又非常枯燥的講話,這樣感興趣,說明他們是多麼關心國家的前途命運。於是他微笑著,心裡感到充滿了希望。 天雖然已經不早了,但同學們還是不斷地提出許多問題,熱情十分高漲。這時牆上的掛鐘敲響了十點,一直在前院替他們站崗放哨、監守門戶的陸媽媽,拉開板門說:「孩子們,我說天時可不早了,怕呆會兒街上戒嚴,你們就走不了啦!」 陸教授站起身,宣佈著:「對,我倒忘記了,自從西安發生張楊兵諫,北平市面上也加緊佈防了,怕出亂子。這次讀書會就開到這兒,散會!」 李大波也站起身,他在門口和分批走出書房的同學一一握手,男同學都用勁兒地握著,上下擺動,用以表示他們對他的熱烈歡迎。他還特意把吳偉民和董建華找到一邊去,簡單地敘舊和說了一會兒關於學運的話。只有王淑敏走到李大波跟前,在他的鼻子尖前晃動著一隻二姆指,朝站在一邊的方紅薇呶呶嘴兒,開玩笑地說:「今天用不著我保鏢了,我把她可交給你了。」 李大波的臉驀地紅了,幸好是在較暗的燈影裡,不易被別人發現,他趕緊說:「好,好。」 四 街上很靜,幾乎沒有行人。昏黃的路燈,在嗖嗖的寒風中搖曳,漆黑的天空,幾顆寒星在瑟縮顫抖。紅薇走在李大波的身旁,有好久沒有說話。今晚李大波所講的話,是她所不知道的,這引起了她莫大的欽佩,包括人們對李大波投來的欽敬目光,她都視為自己的榮耀。有人說崇拜只能產生崇敬而不能產生愛情,但她卻感到由崇拜而產生的愛情才是最崇高的。她只要能在他身邊,聆聽他的教誨,象現在這樣走在他的身旁,她就已經感到很滿足和很幸福了。 李大波依然像過去那樣,送她回家。在他到陸教授家來之前,他又像在綏遠勞軍以後那樣,再次想到了他和紅薇的關係,他覺得她是那麼年幼,又那麼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他絕不能在她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在她沒有任何閱歷和經驗的當口,使她陷入癡迷,使她荒廢學業,過早地走上成年婦人的道路。他覺著他們的關係,不能再越雷池一步,所以他今晚顯得特別理智和冷靜。 一輛嘎啦作響的電車開過來了,但是紅薇拽著李大波的胳膊執意不坐車回家,她願意跟著他走,哪怕是默默地走,一句話也不說。電車當當地敲著銅鈴開走了,紅薇高興地指一指亮著燈的北海後門說:「萬順哥,你看,還沒有關門,我們穿過北海,從前門出去,不是很快就可以到家嗎?走!」 一走進北海公園,紅薇就像一個頑皮的大孩子那樣,笑嘻嘻地挽起了李大波的胳膊。這時第一次和他來北海公園的情景,是那麼生動地回到她的腦際,就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那還是她離開遵化老家的第三年,她在慕貞女中上學的時候。也是參加了陸教授的讀書會以後,他送她回家,不過那是一個夏季的週末,載著月光的湖水,泛著粼粼綠波,湧到岸邊長椅前面他們的腳邊,輕輕地拍擊著湖岸的岩石,然後又翻著泡沫似的雪浪花,帶著一圈圈的漣漪,向湖心蕩去。那時,她還是一個沒脫山野小姑娘的原型,一心只想著戀家。她此時又記起李大波是那麼耐心地開導她:「不要光是想家,你要把這種愛家的思想,擴大到愛國方面來,要知道,國無寧日,家也不會安寧。」 他還告訴她,不把帝國主義驅逐出中國,她的家也不會從外國教會的「飯碗教徒」的地位中解脫出來。這些話,仿佛今晚還言猶在耳。今天,她已經是司徒雷登主持下的燕京大學的一名一年級學生了,她不僅不是那個只會想家逃跑的山野小姑娘,而變成一個狂熱的愛國青年了。 夜來加劇的寒風,搖撼著光禿的樹木,發出嗚咽似的呼嘯,月亮從雲層裡鑽出來,照得結了堅冰的湖面閃著玻璃一樣的亮光。李大波擔心關了前門,走得挺快。 「告訴你一件新鮮事兒,這次我在歸綏竟然看見了理查,他也跑到那兒去了,想見傅作義,是我代為接見的。」月光照見李大波含笑的臉,閃光的牙。「你說怪不怪?」 「是呀,他這個傳教士什麼都管,今晚又飛向南京,要找宋美齡,給她保駕,去幫助解決西安事變呢。」 「是嗎?」李大波疑訝地低下頭,望著紅薇那張被月光照得非常生動而光潔的驗,饒有興趣地問道。「那很好呀!親日派正想趁火打劫,火中取栗,何應欽甚至要派飛機轟炸西安,造成天下大亂,以便日本亂中入侵,如果理查從旁幫助順利早日解決這個問題,是會對抗戰有利的。眼下,中國既不能打內戰,也不能群龍無首,造成軍閥割據,天下大亂。」 公園裡因為天冷和市面緊張,已經沒有一個遊人,不像她第一次是在夏末時來這裡,那時,一對一對的情侶坐在湖畔的長椅上,或挽著手臂散步於花前月下,或泛舟於湖上,時時還從湖心裡傳來陣陣洞蕭的悠揚聲音。那時候恐怕整個公園裡只有他倆不是一對情侶,但是現在,她那愛慕與欽敬產生的戀情,正使她的心旌搖盪。她多麼想讓他主動地親吻她一次,就像在綏遠勞軍時在那個倉岸大院門前,她吻他那樣。可是今晚她感到他是故意在躲她,用講時勢的話題,躲開他對她的談情說愛。也正唯如此,倒反而使紅薇對李大波更加熱烈的追求。她緊緊依偎在他的身勞,把臉兒貼在他胸側的棉袍上,低低地說:「哦,我真冷啊!」 「那我們快走吧,別把你凍壞嘍,為什麼你今天穿得這麼少?」 「你把我攏緊一點吧……誰想到風刮得越來越大呢。」 李大波低下頭,望見她那美麗臉龐上閃著的一雙熱情微笑著的眼睛,抑制著自己的感情衝動,故意表現出無可奈何似的伸出一隻手,呆板地把她往自己身邊摟近一些。他不再說話,心跳得很曆害。為了走得快,他好像拽著她似地朝園門走去。 他倆剛走到前門,已經閉燈,正要淨園關門。他們手挽著手,出了園門,朝景山那邊走去。 紅薇終於說:「萬順哥,我們一塊回家吧,你依然住在後院王媽媽的屋裡不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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