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紅薇聽了陸教授的分析,又仔細想想,果然有道理,她那一顆憂愁而又懸揣的心,總算釋然了一些。她開始有點轉悲為喜了。

  陸媽媽看見紅薇臉上雖然掛著淚珠兒,可是也浮上了笑模樣,便樂著往她手裡塞油酥小茶食:「來,快別難過了,吃點小零嘴兒,解解悶兒。」

  陸教授很想轉換一下書房的沉鬱氣氛,便拿起剛才要念的那張來自張家口抗日同盟軍的剪報,清清嗓子,扶了扶滑下來的老花鏡,宣讀起來:「欣悉多倫業於今晨為我軍完全克復。計自北征以來,我官兵壯懷奇節,奮不顧身,逐北追奔,節節勝利。茲更神武煥發,克復各城,壯色山河,增光民族,卓絕堅苦,掃逆跡于邊廷,拉朽摧枯,振國威於荒塞,從知人心不死,事尚可為,既愧賣國之奸佞,尤給逆賊以教訓,是非我將士指揮有方,我弟兄萬眾一心,不克臻此。特電嘉慰,茲並勉籌獎金五萬元,聊資犒勞。」

  紅薇的心思,已經確被這封嘉獎電報牽動。她忽然記起李大波告訴過她,他在張家口張北的土兒溝,跟著吉鴻昌將軍當副官的事,一直到這位將軍被何應欽下了北平陸軍監獄壯烈犧牲。所以她此刻聽著抗日同盟軍的消息,倍感親切。「多倫之戰,我們的傷亡也是很大的,」陸教授來了興致,繼續說下去,「同盟軍的槍支破舊,彈藥缺乏,更沒有高射炮配備,全憑活人死拼。日軍武器精良,且有戰馬,又有飛機轟炸助戰,所以每占一道戰壕,都要用血肉之軀換取,真可謂血戰。你們看這段報導,我一定要把它收在《抗日備忘錄》中,『十二日子刻起,乘天色昏黑,敵機斂跡之際,複續行全線猛攻,吉氏親率各部,袒臂衝鋒,呼號之聲,震動天地』……

  『吉氏為擾亂敵軍後方計,曾暗遣副官及精兵四十餘挾槍潛入城內,至是,突在城中鳴槍回應。敵恐抗日軍已入城,鹹驚惶無鬥志。及五時,遂紛紛向經棚方向潰退。抗日軍于九時四十五分許,分由南西北三門攻入城內。複經巷戰肉搏三小時,日偽殘部,始由城東門倉皇竄去。失守七十二日之多倫,經五晝夜之鏖戰,卒於悲壯景色中,被抗日軍光復。』這一仗,我們的抗日軍一共傷亡一千六百多人哪!陣亡了三百一十二人,重傷四百五十三人,輕傷九百二十七人,這代價不小哇!馮玉祥給吉鴻昌打了電報,讓把傷患轉到北平醫院,陣亡將士瘞埋烈士墓內。電文寫的極其悲壯,值得給你們念一念。」

  陸教授喝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繼續念道:「今日之事,進則俱生,退則俱死。死固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者。為國而死,其死也榮,忍辱偷生,雖生實死。憶文天祥過零丁洋詩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小昭,紅薇,你們既然參加了『民先』①,我希望你們要牢記這些話,這會指導你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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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抗日民族先鋒隊,為共產黨週邊青年組織。

  兩個小女伴都認真地點點頭

  她倆來到前院西廂房。一溜三間房是這個獨生女兒自己的宿舍和書房。窗前有一棵殷紅樹幹的海棠樹,支蓬的枝柯,把臥室那間屋子影得有點光線發暗。屋裡靠牆擺著一張老式的銅床,一張帆布的躺椅。一進屋小昭就把紅薇拉到床上,關心地說:「看你眼睛上那兩個黑眼圈兒,一定是還沒有歇息好,怎麼,你還沒有回家嗎?」

  「沒有,我還住在王淑敏家。」

  「你也是,放著我們家你不住,為什麼非住王淑敏家呢?

  哼,就憑她後媽那個『大洋馬』,你惹得起嗎?」

  「是呀,真怪,今天大概是她跟蹤了我,一個勁兒地套問李大波……」

  「是嗎?她一個『家蹲大學』,打聽這些事兒幹什麼?……真怪!」陸小昭氣呼呼地說著,「要不,你不願意回家,就住到我們家吧,咱倆住這兒,彼此有個伴兒多好,快別走了。」

  「不行,我還是要找到王淑敏,學校裡沒有她,可是我又不願再到王家去……」

  小昭想了想說:「這樣吧,在我家吃完飯,我陪著你去。」

  吃罷午飯,小昭跟著紅薇,乘上白牌環城的電車,向西城駛去。在缸瓦市那一站她倆匆忙下了車,一進到靈境胡同,遠遠地望見掛著「醫士王達智」木牌的王家大門,紅薇就停下腳步說:「你去吧,如果王淑敏在家,你就把她叫出來,我在這兒等著。」

  「那也好。省得又被『大洋馬』纏住,問個底兒掉。」

  陸小昭快步向前走去。紅薇躲在一處牆山的磚垛子裡邊,呆了一會兒,就看見陸小昭拉著王淑敏有說有笑地走過來。

  紅薇噘著嘴沖著王淑敏說:「哎呀,都快把人急死了,你還齜著牙樂呢,淑敏,我到學校找你一通,你倒是上哪兒貓著去啦?」

  王淑敏收斂了笑容,壓低聲音,在紅薇耳畔說:「傻丫頭,咱剛南下回來,我不向學聯彙報行嗎?我是找吳偉民去了。」

  紅薇把早晨發生的事情又向王淑敏詳細地重說了一遍,她不僅像紅薇一樣地著急,而且還皺著眉頭,咬著下嘴唇說:「紅薇,你提供的情況很重要,怪不得我繼母她對你忽然熱情起來,說不定她是窩在我們家的一個暗探。以後,絕不能再到我們家來聚會、開會了。」

  「淑敏,那你能不能帶著我找找人,再去打聽打聽李大波的下落呢?」

  「是的,不僅僅是打聽,既然發生了這個情況,我們應該向組織彙報,你知道這個規矩、這個紀律麼?」

  紅薇用兩隻睜大的眼睛,望著王淑敏,又慚愧又驚異地搖了搖頭。

  王淑敏思考了一會兒,果決地說:「小昭,你先回家吧;我帶她一個人去。」

  在北城交道口一條僻靜的小巷裡,有一處破舊的、用碎磚和青灰抹過的小院,兩扇木門緊緊地關閉著。這就是北平市學聯委員董建華和吳偉民的住處。

  小院裡有兩棵棗樹,三間小房。屋裡沒有陳設,只有兩張單人床、一張水板搭成的桌子。地上堆滿了書籍、報紙,顯得很淩亂。

  拍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倆正在研究著如何動員學生到綏遠進行宣傳和支援參軍的問題,因為那邊的戰事,入冬以來突然緊張起來。拍門的聲音打斷了他倆的談話,他們側耳諦聽了一會兒,聽出是按著暗號在拍門,吳偉民便站起身來開門。

  「怎麼,你剛走就又來了?」吳偉民把門關上,問著王淑敏,「有什麼情況嗎?」

  「讓紅薇自己說吧。」

  他們一同進了屋。等紅薇剛向他倆學說了尋找李大波未遇的情況,董建華就微笑著說:「你不用為他著急,更不用惦念他,你本來就不該隨便到他住處那兒去。」

  紅薇聽著這語氣生硬的話語,很不習慣。她不由得張大眼睛,驚奇地望著莫測高深的董建華。

  「還有一層意思,李大波是做黨的秘密工作的人,他的任務重,使命大,所以他的行蹤既不定又保密,你懂嗎?……」董建華又接著說了這番話,在一旁的吳偉民看出紅薇有點茫然,便用鼓勵的話開導她:「紅薇,這一次你南下表現得很好,你在固安、宛平站崗的時候,警惕性很高。你是民先隊員了,往後你應該記住,凡是你不該知道的事情,千萬不要到處打聽,你懂嗎?這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因為白色恐怖太厲害,不得不採取嚴格的保密紀律……」

  紅薇半懂半癡地答應著,也許正因為她不完全懂得他倆說話的意思,她的心裡突然湧上一種空落落的淒涼之感。「淑敏,那咱們走吧,他們還要忙正事哩!」

  她倆來到街上,紅薇挽起淑敏,邊走邊學說著一早從學校偷聽來的話。「推舉我當『獻劍團』代表,給蔣光頭獻劍,我才不去呢!」

  「對,當然你不能去,咱們是學聯骨幹,正跟他們唱著反調呢。說不定這又是理查跟葉海亞妮設下的圈套吧?你不回我家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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