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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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還不知道怨誰呢?」大成媳婦也撅起咀道。中村跑到杜煙炮樓,早被劉中正接上去。中村一見劉中正,便想起當初不該不聽他的話,可是又一想,當他被圍時,劉中正不去解救,便怒氣上升,正待發作,劉中正忽然頓足大哭起來,說道:「想不到我的五中隊七中隊完得這樣慘!」這話堵住了中村的咀,他又想,如今楊百順也死了,唯一依靠的武裝力量就只有劉中正了,不便給他過不去,所以沒有作聲。回到縣城,立即向衡水拍了個電報,請求稻本給他報仇。 當天下午,衡水就開出了十幾輛汽車,還拉著四門大野炮,開到澗裡村來。附近幾個村的老百姓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只有窪地裡一堆堆的屍體還擱在那裡。鬼子們只好把那四門野炮,對著屁股支起來,向四方無目的地轟擊。最後又撥給中村一小隊鬼子,一挺重機槍,燒了幾個村子,拉上鬼子們的屍首便回去了。中村回到縣城,從此再不敢出來。 【第四十章 任務】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舊曆年剛剛過去不久,大地便一色青了。一連又是半個月的嶄晴天,暖洋洋的;人們一個個精神煥發,似乎那寒冷的艱難的冬天是永遠地過去了。這時候,縣城週邊所有的據點,已經全部被掃清了,只剩下一個孤單單的縣城,象一塊膿瘡,爛在那裡。戰士們已經有好久沒有打仗了,這幾天都在邦著農民春耕。馬英還是那樣忙,除了部隊的休整訓練以外,縣委那一攤子他也要抓,一天到晚開會,總是半夜不能睡覺,有時一熬熬到雞叫。馬大娘常常睡醒一覺以後,想去叫他休息,可是一想到兒子是在為全縣人民工作,就嘆息一聲睡下了。有次她實在心疼不過,就跑到馬英那屋對他說:「孩子,你看有什麼事娘能替你辦的,叫你娘給你辦。」 「娘,這村裡婦救會的工作不是你在辦嗎?」 「那是娘自己的工作,我是說,你自己有什麼工作,娘能替你辦辦?」 馬英望瞭望母親那善良而又受過苦刑的面孔,心裡一陣激動,接著又笑了笑說:「娘,我要你邦我做的工作,就是請你趕快回去睡覺,讓我安心一點,好嗎?」 馬英話中帶點懇求,說著又大聲笑起來。馬大娘聽著他的話,先是有點生氣,可是看著兒子那樂觀高興的勁兒,又無可奈何了。 馬大娘回到屋裡,正好碰上雲秀回來睡覺,雲秀見她從馬英那屋出來,便問:「大娘,大隊長還沒睡嗎?」 「沒有。」 「你怎麼不管管他呢?」 「我管得了嗎?」 「管不了也得管!你是村婦救會主任,咱們婦救會有一條任務,不就是關心戰士,關心幹部的生活嘛?」 「你看這閨女,跟你大娘說起官話來了。」馬大娘瞧了雲秀一眼,她自從搬到這裡來就深深地愛上這個姑娘了。雲秀從小就死了娘,一直跟著老爹過日子,如今馬大娘來了,她就像是找到自己的親娘,好的不用說。馬大娘見雲秀愛和馬英親近,心裡著實高興,可是他倆卻不常在一起,在一起時又只是象小孩似的鬧著玩,馬大娘暗暗埋怨他們不懂事,為他們著急。她想在中間說句話,又不好開口,如今不是興自由了嗎?……她想起這些,就含意深長地說:「你是區婦救會主任,你的本事大,你去管他吧。」 「他在做啥呀?」其實雲秀正想去呢。 「誰知道寫啥哩?」 「又不是開會,他一個人還不好辦嗎?」 雲秀說著就跑到馬英屋裡,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哩嘩啦便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了個乾乾淨淨,一邊說道:「不要總這樣憋著啦,該出去換換空氣了!」 馬英感到雲秀的性情越來越變得爽朗潑辣,以前那股忸怩的勁兒一點也沒有了,他怕她在這裡搗亂,只好吹燈躺下了。 雲秀走後,他忽然想起她的一句話:該換換空氣了。他也感到確實悶不過,又想起母親的關懷,決定明天抽點時間出去看看,想到這裡,他點起燈來,趕著夜裡把這一點工作做完。 第二天,又是一嶄晴,連個雲采絲也沒有,天空顯得又蘭又高。馬英早早的出去換空氣,剛走出村,就見一個老大娘在井邊澆園,正吃力地搖動著轆轤,馬英忙上前說道:「大娘,我來替你澆一會。」 老大娘抬頭一看,見是縣大隊的同志,說道:「好,好,就請同志邦會忙,我正要回去做飯哩。」 馬英把水桶往下一放,手放在轆轤上亂跳,這時才想到已好久沒有摸弄這玩藝了。他把水絞上來往石槽裡一倒,不小心又潑在外邊。 咯咯咯……身後忽然響起一陣笑聲。他回頭一看是雲秀,就也笑起來,說:「多天沒使,不服使了。」 「哪裡,這不是大隊長幹的活嘛!」雲秀調皮地望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搶過轆轤把子,呼轆轆地放下去,一下子就把水絞上來,倒在石槽裡,動作是那樣迅速自然,就象玩著個小玩藝兒,顯然她比馬英內行多了。 「你看,水不通了,快拿鍁去挖挖!」雲秀命令道。「是!」馬英有點頑皮地答應了一聲,象戰士對首長那樣,拿起鍁就挖起來。 他們兩個象這樣一起在田間勞動,還是第一次,一種無限幸福的感覺,湧上這姑娘的心頭,她的臉緋紅了,深情地望了正在全力勞動的馬英一眼,說:「大隊長,你說縣城啥時候能解放啊?」 「快了。」 「要是把縣城打下來,全縣解放了,再把小日本從咱中國趕走,那該有多好!」 「那還用說嗎?」馬英仍然只顧幹活。 「到了那時候,再不用打仗了,咱們的任務就是這樣勞動,種地……」 「咱們……」這話打動了馬英的心,一種美妙的幻想從腦子裡掠過,他直起腰來說:「不過那時就不象現在這樣勞動了,那時要建設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集體勞動,幹起活來都要吹號的……」 「啊呀,那才彆扭呢!」雲秀用手往後攏了攏她那剪髮頭。馬英接著開玩笑地說:「我說你是個體農民思想嘛,不行。我是當兵出身,就喜歡過集體生活,到那時就該改造你了!」「別瞎說了!看你。」雲秀突然驚叫道,「挖這麼深做啥,把水都存住了,又不是叫你挖戰壕哩!」 「我這是忘我的勞動態度啊!」馬英說罷,兩人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大隊長——」忽然遠處有人喊道,隨著響起一陣馬蹄聲。馬英抬起頭來,那馬已經來到井臺前,一個年輕的戰士從馬上跳下來,原來是李朝東的警衛員小董。 小董原先是跟隨馬英的,有次馬英帶著他到分區開會,知道李朝東的小警衛員已在一次戰鬥中犧牲了,還沒有警衛員,便問道:「你怎麼不再找個警衛員呢?」 「我還沒有找好物件。」 「你看我們小董怎麼樣,行了就留在你這裡。」馬英想把小董留下來有兩個用意:一是覺得李朝東應該有個很好的警衛員來照護;二是跟著李朝東能學很多東西,他希望能通過司令員的親自培養,讓這個好孩子做更多的工作。 「你捨得了嗎?」李朝東問道。 「我是送他來住學校哩,怎麼捨不得?」馬英笑道。「隊長包辦不行,這得自己同意。」李朝東也知道小董忠實能幹,很愛見這個孩子,於是摸著他的頭道:「你願意嗎?」在小董的眼裡,李朝東簡直是神話般的人物,自然願意跟著他,可是一想起馬英和縣大隊的同志們,他就有些難過起來。 「怎麼,不說話了,不說話就是不願意。」李朝東逗著他說。 「不,我願意!」就這樣,小董留在分區了。 那天晚上,李朝東正趴在桌子上寫東西,小董坐在炕上忽然呼哧呼哧地哭起來了,李朝東轉過臉來對他說:「明天回大隊去吧。」 「不,我不回去!」 「那可不興哭鼻子!」李朝東說著仃下了工作,在皮包裡翻騰了半天,翻出一合日本糖擱在他面前說:「吃吧,吃飽了不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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