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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楊隊長,走吧。」肖陽上去挽住楊百順一隻胳膊,「今天我請你的客。」

  「不坐會了?」鄭敬之說。

  「不了。」肖陽把楊百順拉到外邊說,「鄭敬之這小子真滑頭,我知道他贏了,故意拆臺子。反正我也贏了,拆就拆,只是把小其一個人坑了。嘻嘻……」

  「你這小子真有兩下子。」楊百順拍著肖陽的肩膀讚揚道。肖陽買了一斤鹵肉,又到雜貨店裡打了一瓶酒,和楊百順坐在炕上對喝起來。幾杯酒下去之後,楊百順胡吹道:「老子不是吹的,全縣大大小小數一數,哪一個敢和他楊爺比一比!我何村鋪打垮了縣大隊,小陳家店打了個大勝仗,這一回……」

  「這一回還用說,連中村太君都佩服你!」肖陽連忙奉承道。

  「可是他媽的還有人壓在我頭上!」

  「誰?」

  「劉中正、蘇金榮!」

  「蘇金榮不過是掛個縣長的牌子,劉隊長是黃埔軍官學校出身,可是真有兩下子!」肖陽有意激楊百順,讓他把矛頭轉向劉中正。

  「什麼吊劉隊長,他有什麼能耐,我就不服他!你說說,他辦過什麼好事?他媽的,他掃蕩八路沒有一次不撲空的!」「楊隊長,上一回他撲了空,還賴咱們便衣隊的人通八路。」

  「誰說的,是他賴咱們?」

  「你想想,不是他是誰?中村太君又不守城門,王小其那次出城還和他五中隊馮隊長吵了一次架呢。」

  這話猛然提醒了楊百順,他早就知道劉中正在暗中對付他,可是抓不到事實,這一來有根有據,不覺大怒,罵道:「好小子,你竟敢暗害你楊爺,瞧著吧,不叫你吃點苦頭,你不知道你楊爺的厲害……」他越喝越醉,嘮嘮叨叨罵個不休,一直到昏昏沉沉快睡著的時候。肖陽見大功告成,讓他躺下,退了出來。

  次日,楊百順醒來,想起昨夜所談,愈加懷恨劉中正,便把肖陽找來計議,他說:「我想去告劉中正一狀,你看可能告得下來?」

  「那可難說,劉中正可有兩手。」肖陽有意透露道,「就象昨天,吉官起拽了他一把,你看他三言兩語就胡弄過去了。」楊百順聽了,心裡一亮,暗暗高興,這一回可抓住劉中正的把柄了,這不正是通八路的根據嗎?可是表面上卻自作聰明地吹噓道:「他胡弄個球!我早就看出來了,不過沒有當場出他的醜。就憑這一點,也得叫劉中正脫一層皮!」

  「楊隊長,」肖陽接著又奉承道,「你這一說,我看也行了。還有上次王洪建那事,拉在一起一想,我真懷疑他不保險,別看他是聯隊長,人心隔肚皮,誰猜得著!」

  「管他通八路不通八路,反正俺兩家是死對頭,我不叫他瞧瞧我的厲害,我不姓楊。」楊百順越說火頭越大,立即整了一下服裝,便朝紅部去了。

  中村昨天處決了吉官起,今天似乎顯得比往常特別高興,正在和紅牡丹一起飲酒,見楊百順進來,忙熱情地招呼讓坐,齜著黃牙說道:「酒的米西。」

  「謝謝,」楊百順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中村身邊,「幹父,有一件重要情報向您報告。」

  中村向紅牡丹擺了擺手,紅牡丹瞪了楊百順一眼,扭著屁股走了。

  「幹父,只是這個人和我不對勁,說出來怕你懷疑我報復他。」

  「嗯!沒關係,快快的講。」

  「昨天審訊的時候,劉中正來了,你可知吉官起對他說些什麼?他叫他念在他們的交情上救救他。這就怪了,難道說他和八路有什麼交情?」

  中村站起來了,在大廳裡兜起圈子,楊百順的兩隻眼睛也隨著他轉起來,看著中村仃下來望著他,才又說道:「再說,王小其這回查出了八路,這證明他效忠皇軍,可是劉中正卻誣告他私通八路,這是為什麼呢?」

  中村聽了楊百順這一番話,不禁又想起前些時「投敵」的王洪建,劉中正當時隱瞞了實情,確實值得懷疑;可是又一想,劉中正這種人是不會通八路的,他是地主出身,他父親在土地革命的時候被共產黨殺了,他又受過很深的國民黨的教育……

  「幹父,」楊百順見中村猶予起來,忙又加了一把火,「城裡邊八路活動得這麼厲害,我看要是沒有個大頭在裡邊指揮,也搞不起來。你不要光看他表面,人心隔肚皮,吉官起就是個例子。」

  是啊,人心隔肚皮,他想了一下最近接連發生的一些事情,覺得任何中國人他都難以信得著……他決定再考驗一下劉中正。

  中午,中村派人給劉中正送去一分請帖,請他來吃飯。中村請他們吃飯,也是平常事,所以劉中正不以為意,就高高興興地來了。這次中村沒請別人,只他們兩個,二人邊喝邊談,議論了一陣軍事戰術,劉中正漸漸有七八分醉意了,中村看著已經到了時候,便問道:「你看,縣城裡私通八路的有?」「自然有,只是沒有抓到。」

  「抓到了的,吉官起八路大大的。」

  「哈哈,」劉中正冷笑了一聲,「吉官起效忠皇軍,怎麼是八路?我看槍斃吉官起恐怕是冤枉了。」

  中村想:怪不得他替吉官起叫冤,准是私通八路,說:「我還抓住一個八路大大的!」

  「誰?」

  「你,劉中正!」

  啪的一聲,劉中正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下,一身冷汗使他從醉夢中驚醒,直立起來:「太君原諒,是我酒後胡說。」「良心壞了壞了的!」中村怒吼道,「來人!」

  話音未落,早有幾個鬼子和便衣隊員從屏風後竄出,不由分說,將劉中正五花大綁地捆了,那條尖咀的大洋狗也跟著從人群中擠出來。

  「太君,」劉中正求告道,「我只是猜想吉官起可能是冤枉的,並無根據,還望念我跟隨你戰鬥多年,原諒我一次。」「八格!快快的講,你和吉官起什麼關係的?縣城誰的通八路?」中村吼道。

  「這實在是誤會。」

  「不講?打!不客氣的。」

  幾條鞭子立刻抽在劉中正的身上,那大洋狗猛撲上去,將劉中正的領章肩章連同軍裝順著胳膊撕下來。

  「講!」中村喝道。

  「太君,這實在是誤會,自從皇軍來到,我便將我的畢生獻給大日本帝國,如何會通八路,誰人不知我劉某和共產黨有血海深仇!」

  中村知道劉中正有股硬勁,想再榨一榨油,命令繼續打。一霎時,劉中正被打得滿臉流血,軍帽也被狗抓掉了,頭髮蓬散著,可是他仍然保持著他那軍人的尊嚴,筆挺地直立著。這一點使中村內心裡十分敬佩,暗暗感歎道:「真不愧是英雄!」他口裡雖然仍在吼著,逼著劉中正講,口氣卻無形中沒有剛才那樣凶了。

  劉中正此時只有一個想法,要撐得住這股英雄勁,要誓死表現出自己對日本的忠心,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雙手捧給中村,讓他看看他是不是忠心。他提了一下精神,用那嘶啞著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君既然不信任我,我不如一死以表忠心。」接著大呼道:「我生不能剿共立功,死了在地下也要和八路作戰,只可惜我活著沒有給皇軍效勞的機會了。」說罷,以頭撞牆,鮮血頓時順著牆壁流下來。這時中村忽然上前攔住,激動地說道:「你的忠心大大的,我的知道了!」

  劉中正聽罷,便昏了過去。中村命抬到後院好好醫治,並特地把稻川芳子找來侍候。

  中村回想起這事,多少有些後悔,暗暗埋怨楊百順有點太過分,自己腦袋也不夠冷靜,懷疑劉中正通八路的根據本來就不足嘛。不過這一來也有好處,總算使他放心了。現在所擔心的是只怕劉中正內心裡對他不滿,所以晚上特地提了兩匣子日式點心,換上一身西裝,儘量裝做文雅些,去看望劉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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