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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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鍋端他的!」老孟把腰一拍,喊道,「起來!起來!」兩個戰士在炕上睡得正沉,迷迷胡胡地爬起來跟著嚷道:「走!走!」 雲秀一聽,急了,說:「老孟大爺,你咋啦,胡二皮大隊後晌就要來啊!」 「後晌再說後晌,這會才晌午嘛。」 「那不行,太冒險,大隊長叫我掩護你們,出了問題我要負責。」 「噯呀!」老孟也發急了,「要怕冒險,頂好把腦瓜子割下來鎖在箱子裡!」 兩個戰士也邦著腔說:「我們的腦瓜子都是『鐵壁合圍』的時候拾來的!」 老孟接著又緩和下來勸雲秀:「好閨女,聽我的話。大隊長不是交代了嗎?要瞅機會消滅小股敵人,好容易碰上這個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呢?告訴你,敵人現在麻痹得很,好收拾。再說,咱那個地洞還沒開過張,正好用一用,保險出不了問題。」 雲秀見老孟再三相勸,覺得他講的也有道理,說:「好吧,我給你們帶路,看敵人不防備時再下手。」 「行,行。」老孟忙說。 雲秀提了一壺茶水。她想,如果敵人發覺了,就說是送開水的。她領著老孟三個拐了三道彎,便走到胡同口。亍上靜得很,一個人也沒有。雲秀走到村公所門口一瞅,偽軍們正四仰八叉躺在院裡睡,回頭向老孟招了招手,便順著大亍走到村外去站崗。老孟帶著兩個戰士一下子闖到院裡,偽軍們還躺在院裡打呼嚕呢!有個戰士在一個偽軍屁股上踢了一腳:「起來,起來,孟參謀長跟你們講話!」 一聽參謀長三個字,那偽軍哧的坐起來,一支步槍正戳住他的腦袋,嚇得目瞪口呆,其餘的三個偽軍也跟著爬起來,傻楞楞地望著他們,有個戰士一數,說道:「還差一個呢?」原來「班長」正在屋裡抽白麵,忽聽院裡有人說什麼「參謀長……」還以為他們的參謀長來了,忙收起攤子跑出來,剛好被站在門口的老孟一把將他的衣領子揪住,掏出手榴彈在他腦袋上猛一敲,「看你還往哪跑!」 那傢伙把頭一縮,雙手作著揖求告道:「八路老爺饒命。」有個戰士順手把他一推,喝道:「少囉嗦!站好聽參謀長講話!」 五個偽軍一排站在南牆根,垂著手,歪著頭,有的眨巴著眼睛,看樣子還沒有睡醒。老孟倒背著手向五個偽軍宣傳抗日道理,從天南扯到地北,半生不熟地越講越起勁……五個偽軍聽著雖然不感興趣,可是也不敢吭聲。那兩個戰士卻沉不住氣了。以前在縣大隊流行著這麼一句口頭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參謀來講話!聽不聽,反正兩點鐘。」知道他講起來沒完,忙湊到他耳邊說:「孟參謀,天不早啦!」老孟猛然省悟過來,沖著五個偽軍罵道:「都他娘滾旦!」偽軍們巴不得他早說這一句話,連滾帶爬地跑出去。老孟把繳獲的武器背起來,帶著兩個戰士剛走出村公所,就見雲秀氣喘吁吁地跑來,埋怨道:「你們咋弄到這個時候,胡二皮快進村了!」 「走!」老孟說著,想從村這頭出去。 雲秀說:「來不及了,地裡沒處隱蔽,還是到我家吧。」老孟三個跟著雲秀跑回去,連武器帶人一齊下了地洞。雲秀拉著常大爺,說:「爹,爹,你快下呀!」 常大爺沒答話,一手將雲秀推下洞,把地缸蓋上。 洞內頃刻變成漆黑的世界,碰著鼻尖看不見人。像是被裝進了布袋,渾身沒有一點活動的餘地;又像是在深沉的黑夜,茫茫無邊。他們仿佛與現今的世界隔絕了。 耳邊微微地聽到有叫駡聲、哭喊聲,這是敵人在抓人。漸漸地響聲平息了,寂靜得象世界上一切都不存在似的。敵人現在幹什麼呢?誰也說不上來。 寂靜、沉悶,慢慢地變成一種壓力,仿佛這地洞在逐漸收縮,要把他們捏在一起。大家終於明白了,原來是地洞沒有通氣的地方,洞內的空氣漸漸希薄,呼吸愈來愈困難了。老孟實在憋不過,說道:「把缸頂開,透透氣。」 雲秀急忙拽住他說:「外邊情況一點不知道,那怎麼能行!」 「那也不能憋死在這裡啊!」 「老孟大爺,你連這點困難都不能克服?」 這一來把老孟那股倔勁激起來,他把大腿一拍,說:「好,咱們就堅持,看誰先叫苦。」不過他心裡卻暗暗佩服雲秀的沉著和細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磨著,這黑暗的世界像是永遠不會明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聽到一聲微微的喚叫:「雲秀!」「爹……」雲秀的聲音斷續著,接不上氣。 常大爺使勁把地缸掀起來,一股新鮮空氣躥入洞內,大家貪饞地狠狠呼吸了兩口,心裡覺得無限舒暢。往上看,灰濛濛的,原來天已經黑了。老孟掙扎著從洞裡站起來,說:「又到閻王爺門口走了一遭。」接著問:「黃狗子們走了沒有?」「大隊走了,留下一個班在村南圍溝裡搭了個帳篷,住到這裡監工,要修炮樓子。」常大爺說著歎了一口氣,「今天這些黃狗子可把老百姓糟害透了。」 大家一聽,心裡像是掛了塊石頭,沉得不行。忙問怎麼回事。常大爺接著嘆息著說道:「胡二皮一來,就把全村的男女老幼都趕到村南的麥場上。先把老年哥的二小子抓出來,問他村裡誰是八路。孩子什麼也不說,又把他吊在大樹上活活折騰死……」 雲秀聽著,眼裡冒出淚花,她知道二小子是個黨員。又一個好同志犧牲了。 「狗日的臨走時又抓走十幾個婦女,村北老栓家的閨女媳婦都給抓走了,還不是弄到炮樓上去了!這還不算,明天就要修炮樓,全村不管男女老幼,能抬腿的都得去!……」老孟面對著這個嚴重的情況,坐在洞口上,開始慎重地考慮這個問題。敵人已經把王八爪子伸到根據地來了,仍然按原來的鬥爭方式是不行了,就說蹲這個地洞吧,不僅憋的要命,萬一敵人發覺了,跑都沒法跑。領導上號召運用更隱蔽的戰術,可是怎麼個隱蔽法呢?……忽然想起一個主意,說道:「同志們,敵人會在這個村子裡修炮樓,我們就不能在這個村裡挖地道嗎?從這個院裡一直挖到村外,能進能出,能躲能跑,你們說得法不得法?保險比蹲在這個地洞裡燜肉強,在這裡說不定啥時候就叫人家把鍋端啦!」 一個戰士說,「好是好,可是要從這裡挖到村外,得挖到哪年哪輩子啊!」 雲秀說:「不要緊,敵人會強迫群眾修炮樓,咱們就不會發動群眾挖地道嗎?這是為自己辦事,還怕大家不樂意。咱們還要發動群眾自己挖地洞,我們要不是有這個地洞,不也叫黃狗子抓走了。」 老孟說:「著呀,不過一定要找可靠的群眾,保守秘密。」「那當然啦。」雲秀說罷,便去串連人。當夜他們就動起手來…… 地道終於挖成了。老孟經常帶著兩個戰士到修炮樓的地方擾亂敵人。老百姓一聽槍響就四散跑開,監工的敵人也慌了手腳,胡二皮的大隊一來,老孟他們早鑽了地道。這樣弄得大東莊的炮樓很久還沒完工,胡二皮急得罵道:「窮八路有能耐跟你胡爺擺開陣勢幹一仗,別他媽的淨給老子抓癢癢玩!」 吉祥鎮的維持會長吉官起獻計道:「聽上邊說,八路現在到處挖老鼠洞,他們准是用的這玩藝。」 胡二皮一聽,喊道:「把他的老鼠洞掏了!」 吉官起忙說:「不慌,那麼大個村子,你上哪去掏啊?我先去給你偵察一下。」 吉官起是吉祥鎮上的頭號大地主,抗戰一開始,他父親便領著全家跑到天津,偏偏吉官起好出風頭,又帶著老婆孩子跑回來,當了維持會長,和胡二皮勾通一氣,無惡不作。這天他化了裝,在大東莊守了一個下午。傍黑時分,看見老孟背著槍帶著兩個戰士進了常雲秀那個三道彎胡同。等他跟進去,不見了老孟三個,這又是個死胡同,肯定是藏在這胡同裡某一家了。他不敢叫門查問,急急忙忙返回吉祥鎮。 天黑,馬英來了,還沒當下,雲秀就興奮地領著他去看地道。來到村邊一個墳前,看了看四下無人,說:「從這裡進。」馬英一看,這坐新墳是個假的,腰間有個洞口,上邊蓋著木板,木板上堆著的土裡還長出了青苗。馬英先鑽了進去。小董雲秀也緊跟來,劃著一根洋火,點起一盞小菜油燈,彎著腰朝裡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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