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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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田三的腦子好象被人猛一擊。以前他不管他大妗子,總覺得有表哥在照管,可是他怎麼死了?他知道他二哥又很刻薄,不禁想到:老人這些時是怎麼熬過的啊! 「可是你還跟鬼子幹事!」老大娘突然用那雙昏花的眼睛丁住田三說,「你還在炮樓上報告你們的隊長追八路軍!」「大妗子,這也不能怨我呀!那是上邊交代了的,出了事要殺頭哩!」 「好吧,怕殺頭就跟我回去吧。」 「回哪去,到處都是鬼子的天下,捉住了還有命?」「你怎麼?死心當漢奸了!你不想想你表哥是咋死的,你還有良心沒有?」 「大妗子,你別冤枉我,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叫我跟你回家,上哪去?在家裡能呆得住嗎?」 「不要緊,回家我送你當八路去!」 「當八路!」田三嚇了一跳,「你是不是說笑話,八路捉住我還有命?」 「我和八路軍說好了,包不出事。」 「你……」 這時,馬英突然從里間屋走出來了。他精力充沛,兩眼閃光,腰間插一支二十響的駁殼槍,田三一下子被弄得不知所措。突然,噗嗵一聲跪到地下,口喊:「別打死我,我是個好人,我那老妗子還靠我養活呀!」 「站起來!」馬英大喝一聲,「你過去是個好莊稼人,可是當了漢奸變壞啦!」 田三剛爬起來,周大娘氣得渾身哆嗦,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壞東西,自從披上這身黃狗皮,六親不認,把你大妗子早忘了!你要是不回到正路上來,我……我這老命也不要了。」說著就一頭向田三撞去。 田三急忙把周大娘扶住,哀求道:「饒我這一回吧,我一定改邪歸正。」 馬英叫他們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向田三講起抗日的道理,最後說:「希望你不要忘記周大貴的死,要報這個仇,回到人民這邊來。」說的田三滿面羞慚,頻頻點頭。 周大娘說:「孩子,脫下這狗皮來,跟我們走!」說著就去解田三的衣服扣子。 田三吞吞吐吐的說:「我,我願投降八路,可……可是,」此時忽然眼前現出偽軍隊長王洪建兇惡的面孔,對拤粗的大棒子在他頭頂上亂午,心裡通通直跳,不由的長歎一聲,「唉,反正是沒活路,八路不殺我,可王洪建饒不了我啊!」 馬英看田三已有回心轉意,到了研究打炮樓的節骨眼了,說:「這你不用擔心,咱們想辦法把炮樓拔掉,捉住于老壽。」田三心想,那炮樓子工事堅固,樓高、溝深,還有機關槍架在樓上,……不覺脫口而出:「這能打得下來?」 「用個計策嘛!」馬英微微一笑。接著把予想的作戰方案又想了一遍,問道:「明天夜裡有你的崗嗎?」 「有,十二點鐘。」 「好了。」馬英高興地說,「到你上崗的時候,把炮樓的門打開,在崗樓上用煙頭劃三劃作為信號,隊伍便立即摸進去,炮樓就不愁拿不下來。」 老大娘接著又向田三囑咐了幾句,田三便回去了。剛走到炮樓下邊,就聽那站崗的說:「糟了,剛才隊長點名,找不到你,連我也訓了一頓。」 田三一聽頭髮直紮,可是又沒有什麼辦法,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偽軍小隊長于老壽進城養傷去了,現在換的是王洪建。這王洪建是王瑞生的本家,念過中學,原來在國民黨縣政府裡當過幾天文書,不知什麼時候耍起槍桿子,日本鬼子來了就當上偽軍小隊長,前幾天才調到這裡。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給當兵的先來個下馬威。這時他正在院裡向偽軍訓話,一見田三回來了,劈臉就是一耳光:「你上哪去了?」「上亍喝酒去了。」田三怕出漏子,胡謅道。 「你可知道私自外出,違犯軍紀嗎?」 「知道,請隊長饒我這一次。」 「哼!饒了你還怎麼制服大家。來!給我打二十軍棍。」王洪建怒衝衝喝道。頓時出來三四個人將田三按倒,一五一十在屁股上狠狠打了二十下,打得田三滿頭是汗,牙咬得直響,心想:看你能不能混過明天晚上! 「把他押三天禁閉,誰他媽再犯,加倍處罰!」 田三一聽,心裡發毛,忙央告道:「請隊長原諒,少關兩天吧。」 「一天也不能少!」王洪建冷笑了一聲,上了炮樓。田三被推在小黑屋裡,門上了鎖。他心裡又急,屁股又痛,不由哭了起來。他想:八路軍一定以為他靠不住,大妗子也不知該氣成什麼樣了,自己又挨了一頓每打,真是有苦說不出啊!…… 第二天夜裡,縣大隊六十多個同志排成單行,向西河店炮樓進發。馬英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激情,充滿著勝利的信心。是啊,這次我們的力量壓過炮樓上的敵人,又有田三為內應;再看看同志們,一個個生龍活虎,勁頭十足,邁著大步朝前走著,真像是一口要把西河店的炮樓吞掉。 炮樓越看越近了,三層樓上射出的燈光越來越亮了。杜平趕上一步說:「匍匐前進吧。」 「匍匐前進!」馬英轉過臉來小聲命令道。接著大家一個跟著一個臥倒了。馬英和杜平在前邊並排向前爬著,慢慢的接近溝沿了。這西河店炮樓原是奶奶廟改修的,原來的房子全拆了,新修了一道圍牆,有一丈多高。圍牆中間是一坐方形的三層炮樓。原來那條環廟溝被利用起來了,又挖深了一些,和村子連著的那一段房子被拆了,在大門口加上一坐吊橋,這會早已拉了起來。二人爬到溝沿,不約而同地相互望了一眼。靜下來,聽了聽,三樓上像是在說笑,可是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杜平掏出懷錶看了看,正是十一點四十分,他翻身睡在地下,安靜地等待時間了。 大家都安靜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馬英小聲問道:「到時間了嗎?」 杜平看了看表,大針小針並在一起,說:「到了。」「怎麼不見動靜?」 「你看嘛。」 馬英抬頭一看,見炮樓頂上好象有兩個人在換崗,一會只剩下一個了。馬英想:這一定是田三了。他屏住氣息望著那黑影,奇怪,他怎麼不抽煙呢?……忽然望見了一個火頭,他心裡高興極了,眼巴巴地瞅著,可是老半天也不見那火頭在空中劃。過了一會,那火頭息滅了,大概是一支煙抽完了。他沉不住氣,用肩膀碰了碰杜平,小聲道:「怎麼搞的,是不是田三變了卦?」 杜平也感到奇怪,可是他想,要是田三變卦,也不會完全沒有動靜,而看三樓上的樣子也不像是有準備的樣子,他對馬英說:「可能有了新的情況,他無法下手。」 「管他啥原因,幹吧,不能智取就硬攻!」馬英說。「不,再等等看看。」 「算了,准沒希望,要行早劃煙頭了,幹吧,難道說沒有田三還能不打仗?三十個漢奸有什麼了不起,一個拚一個也拚他過了!」馬英氣忿地說。杜平看了看馬英那孩子氣的臉,也有些生氣了,但還是平靜地說:「打仗可不是瞎拚命。就說拚也難拚過人家,人家在炮樓裡.咱們在炮樓外,戰士們又有些人沒打過仗。」 「那你說怎麼辦呢?」 「撤。」 「撤?就這樣一槍不發撤回去?」 「嗯。」 馬英心中不服,可是看了看杜平在黑暗中模胡不清的臉,不知一股什麼力量,使他沒有繼續爭辯,輕聲地傳了一聲撤退的命令。 大家都摸不著頭腦,有的趴在地下還不願意走呢!催了好幾聲,一個個才無精打采地往回走,不知誰噗嗵一聲摔倒了,炮樓上傳出了「八路!八路!」的嚷叫便打起槍來。杜平和馬英下令不准還槍,跳下路溝往回走。大家不時地抬起頭來看看那炮樓上的槍火,一個個都憋了滿肚子氣,可是感到杜平和馬英那嚴肅的神情,誰也不敢吭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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