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四八


  「我去!」二虎站起來大聲說道。

  「一定把他接回來!」馬英對二虎說罷,又向大家命令道:「立即沖過去!」

  頃刻,同志們象脫了韁繩的馬,一個個抖擻精神從地下爬起來,朝前沖去。

  大家一氣跑了二裡地,才歇下來,回頭看了看,火光也沒有了,槍聲也不響了。一個個都提心吊膽地在想:老孟、二虎他們怎麼樣了?打著的時候,倒不覺得怎麼,因為知道他們還在和敵人戰鬥著,並且從火光中可以判斷出他們在什麼地方,甚至他們什麼樣的姿態都能想像得到;可是現在一仃下來,一切就都不知道了,答案只能有兩個極端,一個是他們安全脫險了,另一個是……

  馬英不放心,走到前村,讓大家原地休息,便和小李又朝回摸去,想看看動靜。走了一裡多地,聽見前面沙沙地響,他們趕緊伏在地下。

  漸漸分辨出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終於走到跟前,隱約地看見是一個人影。這時忽然一個閃電,他們看見原來是二虎背著老孟,忙搶上前去一齊問道:「怎麼樣了?」

  「他腿上掛采了。」二虎說。

  小李慌忙叫道:「老孟大爺,老孟大爺!」

  老孟卻不答應,小李小聲地哭了。馬英說:「可能是流血過多,昏過去了。」這時他們才借著閃電看清楚老孟腿上的血還順著褲腿和雨水一齊往下流。小李忙撕下自己一隻袖子給他纏了。然後和馬英換著背上,一直背到村裡。

  大家一看老孟,臉色慘白,不覺個個心酸。房東老大娘忙熬了一碗姜湯給他喝了,這時他才慢慢睜開眼睛問道:「過來了嗎?」

  「過來了。」

  「槍呢?」

  「都在這。」

  「你摸摸!」小李還特地抄起一捆遞給他。老孟用手撫摸著槍,咀角上露出一絲微笑。

  早晨,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馬英把三十條槍五條一堆架起來,一共是六堆,排了長長一行。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孩子們。那些取槍時跑了的人,這會都被集合來了,他們聽說大隊真的取回了槍,又驚又喜,有的說:「這回准要挨批評了!」有的說:「只要發槍,挨打我也願意。」

  王二虎喊了口令,四十多個人分兩排站在槍後,跑回來的戰士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敢吭氣。馬英站到隊前氣鼓鼓地問道:「同志們,是去整編啊,還是取槍呢?」

  「取槍。」大家異口同聲說,聲音卻很小,像是在肚裡說的。

  「現在大家明白了。」馬英接著問道:「當初為什麼不相信呢?為什麼不相信黨呢?共產黨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大家一聲不吭,只是耷拉著腦袋聽著,有人看著旁邊耀武揚威的王二虎,後悔自己不該跑了的。

  忽然張大爺推著張玉田來了,他走到隊前對馬英說:「隊長,我把這沒出息的東西交給你。」接著轉過臉來對玉田說:「以後再跑了,就別想進我的家門!」

  玉田本是個誠實的青年人,這次開小差主要是怕編走,家裡沒人照管,後來見他爹這樣子,後悔也來不及了,想回來,又覺得沒臉見人,讓他爹連拉帶罵,才算把他弄來了。

  馬英看見玉田,想起和他在一起戰鬥的情形,他總是不聲不響的靠在你身邊,可是當你把命令一下,他就立刻象只小老虎似的沖向敵人,是個好同志啊!馬英忽然感到不能光怪同志們,杜平對他講過,一個農民成為一個自覺的有組織有紀律的革命戰士,還需要一個過程,走的時候沒有動員好,自己不也有責任嗎?又看一看大家那為難的樣子,就不忍再往下講了。轉過臉來對王二虎說:「發槍!」

  大家一聽說發槍,臉上那股愁眉苦臉的樣子早跑光了,個個喜笑顏開;接過槍摸摸這,弄弄那,呼哩呼啦亂拉栓,背一會,扛一會,真不知怎麼拿才好。一個個精神抖擻,倒十分威武,馬英看著心裡也樂和起來了。

  當下進行了整編,一共新編了兩個排,王二虎是一排長,趙振江是二排長,原大隊留下的那個排是第三排。小李是大隊的偵察員,小董是大隊的通訊員,老孟當了大隊的參謀,蘇建才是文化幹事。

  新的大隊正式組成了,都在慶祝這個光榮的日子,好不熱鬧。老鄉們見自己的隊伍組織起來了,笑在臉上,喜在心裡,有的還送來雞旦、軍鞋等許多慰勞品。杜平和馬英忙著接待群眾。大隊的戰士和幹部一個個紅光滿面,正由蘇建才領著唱歌,嘹亮的歌聲響徹雲霄……

  【第十七章 伏擊】

  晨風吹動著晚秋的莊稼,掀起一起一伏的波浪。建梅挾著一個小包袱,雙手撥著高粱杆子,急促地在莊稼地裡走著,高粱穗兒有的已經彎下腰來了,那些紅的、黑的、黃的五顏六色的高粱子兒亮晶晶的、飽唧唧的,真叫人可愛。她不由伸手撚下幾粒,含在口裡。

  剛剛趙大爺從肖家鎮送來消息說:楊百順昨天下午從衡水受訓回來了,還拉回來兩大車配給的軍用物資。蘇金榮也把這幾天搶收來的租子,載了十幾馬車,他們準備今天下午一同回縣城。只帶著一個中隊的偽軍,和十幾個便衣隊員,還有二十多個鬼子,正是打伏擊的好機會。建梅本打算派別人去給縣大隊送信的,後來考慮縣大隊沒有固定的活動地址,這又是一份重要的情報,送不到就誤了大事,才決定自己親自送去。

  建梅也不知道大隊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只好按著縣大隊經常活動的村子去找,想不到走到肖家鎮東十五裡地小王莊,就找到縣大隊了。

  杜平見她進來,放下手中的一本《論持久戰》說:「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抗日的風。」建梅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

  「沒聽說過。」杜平笑了笑頗有興趣地說,「今天我才明白了,還有抗日的風和不抗日的風之分啊!」

  「那當然有啦!」建梅天真地解釋說:「對抗日有利的就是抗日的風,對抗日不利的就是不抗日的風。」

  杜平聽出這話裡有文章,忙問:「敢情你是帶來對革命有利的事啦?」

  建梅睒著眼睛自信地點了點頭,接著把情報對杜平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要在別人,聽到這消息一定會高興得蹦起來,而杜平卻幾乎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用心地聽著。等建梅說完,又問了幾個情況,最後他才簡短地說道:「很好。」

  杜平是不大輕易表揚人的,這兩個字在他來說,已經是對同志的最大鼓勵了。建梅和他在一起工作時間很長,自然瞭解他的脾性,心裡充滿了喜悅。她非常樂意和她的首長杜平、馬英、李朝東在一起,他們三個人不管誰到了她的身邊,她都覺得身上有了勁,增加了她鬥爭的勇氣和信心;但除此以外,他們三個人卻在她身上引起了不同的反應:她和李朝東在一起的時候,就顯得特別歡樂、愉快、無憂無慮;和馬英在一起的時候,就感到興奮、激動、幸福;和杜平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心裡熱乎乎的,身上暖烘烘的,象孩子偎在母親身邊一樣,不願離開。李朝東到分區工作了,離的遠難以見面。怎麼沒見馬英呢?於是問道:「馬英同志哪裡去了?」杜平笑了笑:「很不湊巧,他執行任務去了。」接著又問道,「建梅,你現在當領導了,學習怎麼樣?」

  「忙得不開交,哪裡有時間!」建梅的臉紅了。

  「要說忙嘛,我們的毛主席最忙,可是他還抽出時間寫書哩!」杜平說著,翻出幾本油印的小冊子,有《目前形勢和黨的任務》、《大量吸收知識份子》、《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一齊遞給建梅說:「這都是毛主席最近寫的,拿回去好好看看。」

  建梅望著這幾本小冊子,立時覺得耀眼奪目,心裡熱騰騰的。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慚愧,臉越發地紅了。她舉手給杜平敬了個禮,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中午,趁著人靜的時候,隊伍從晚秋的莊稼地裡繞著往肖家鎮至西河店公路的埋伏點運動。這次伏擊正趕上秋老虎,天熱得要命,沒有一點風,穀子棵一根根直立在地裡,垂著穗,一動不動,也像是熱得受不了似的。杜平彎著腰領著隊伍在穀子地裡走著,直覺得透不過氣來,渾身粘胡胡的,不是個味兒。他回頭看了看戰士們,一個個汗流滿面,衣裳都濕透了,只是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興奮、緊張,那表情好象是在回答杜平:這一回一定要把敵人一口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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