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三五


  鄭敬之這話看來是附和蘇金榮的,實際上卻是暗示蘇金榮懷疑憲兵隊長的審訊,挑起小野的火來。小野果然上了鄭敬之的圈套,跳起來罵道:「八格!什麼不純分子?我的審過,不純分子的沒有!」

  小野是在罵鄭敬之,實際上連蘇金榮也捎帶進去了。蘇金榮不敢再答話,便從憲兵隊部退了出來,其餘的人也一個跟著一個溜走了。

  蘇金榮回到家裡,先讓他的私人秘書拿上兩根金條給紅牡丹。然後寫了一張由於工作不慎造成火災的報告書和一張請罪書,請翻譯官翻成日文,坐在自備的黃包車上,便朝紅部去了。

  中村正坐在耶穌堂的大廳中休息,蘇金榮走進去頭也不敢抬,雙手捧著那兩份公文,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中村這時火氣像是消了一些,接過公文,讓他坐下,蘇金榮哪裡敢坐,還是直楞楞地站著,肚子裡像是有個小老鼠上下亂蹦。

  紅牡丹扭著屁股從裡邊出來了,蘇金榮像是見了救命菩薩,深深鞠了一躬,卻不敢說話。紅牡丹會意地笑了笑,走向中村的身邊。她一隻手扶著椅子,一隻手摸著中村的肩膀,用她那尖下巴磕在中村的小腦袋瓜上。她中文大字都不識,更不懂日文,卻偏偏擺出一個有學問的樣子,看著那公文,咀裡也不知喃喃地念些什麼;一會她便尖聲尖氣地說道:「爸爸,我說他娘的窮八路也不敢啊!准是不小心失火了。」

  中村的腦袋瓜雖小,鬼點子卻多,他想:就是八路放的火,也不能聲張出去,那樣放大大丟了皇軍的面子,他打心眼裡也瞧不起八路軍,於是順勢批准了這個報告。對於蘇金榮,他知道這是他統治這個縣不可缺少的人物,不但不加罪,反說道:「沒關係的,你的大大的忠實皇軍,以後縣長的幹活。」蘇金榮如夢方醒,萬沒想到,這次不但沒有加罪,反有升官的希望,頓時感到恩深如海,忙說道:「誓死願為皇軍效勞!」

  蘇金榮走出大廳,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好不快活,忽然紅牡丹追出來說道:「怎麼樣啊?」

  「全仗小姐功勞。」蘇金榮慌忙答道。

  忽然紅牡丹撲上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蘇金榮先是一驚,接著便有些飄飄然了。是啊!抱住這個破鞋的大腿,還愁不能當縣長嗎?……

  傍黑,戒嚴解除了,十字亍口出現了一張佈告,前部分說失火原因是由於工作不慎而引起的,後部分是安定民心之類的官樣文章,並要家家戶戶注意防火。直到這時,鄭敬之才算放了心,回到家裡對荷花說:「到訓練所告訴你叔叔,叫他馬上到秦老師家去一趟。」

  荷花答應了一聲,便活蹦亂跳地朝訓練所來了。她已經來過幾次,早和站崗的混熟了,不過每次她都是裝做來玩的,誰也不知道她有事。自然他們不敢攔這小姑娘,因為她的父親比他們的所長還要大一級呢!荷花進去找到馬英輕輕地說:「我爹叫你馬上到秦老師家去哩。」

  「好。」馬英答應了一聲。等到天黑,便翻過牆頭出來了。秦老師名叫秦方芝,原來是馬英在師範上學時的同學,她比馬英年紀大,畢業也早,所以和馬英不大熟悉。她一向很純正,又受了鄭敬之的影響,最近鄭敬之已將她發展成地下黨員。她家就在北城的牆角下,地方很偏僻,家裡又只有她母女二人,並不引人注意。這城裡沒有一處馬英不熟悉的,一會便繞到了。

  秦方芝正在門口等著,她個子不高,生得端正大方,馬英一看,覺得她比過去老了,忽然想到她和鄭敬之相識好幾年了,為什麼還不結婚呢?……想著已經走到門口,秦方芝熱情地說道:「快到屋裡坐吧。」不知怎麼,在這些年月裡大家都覺得相互之間比過去親熱多了。隨後她又叫道:「娘,來看住門。」接著小聲囑咐說:「我們是開秘密會,可不能讓外人進來。」

  馬英走進屋子,第一次看見鄭敬之那生氣的臉色。一見馬英就祝賀道:「你這手幹得真漂亮!」

  馬英笑著說:「這不算啥,我就要走了,給鬼子辭個行嘛!」鄭敬之說:「對,應該馬上走,你的處境更危險了。你知道你這回是桶了馬蜂窩,他們差點要審查壯丁訓練所,那該有多危險!現在鬼子表面上雖然偃旗息鼓,暗地裡可上了勁。」鄭敬之說著,就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了馬英。

  馬英接過信,一眼便看見下麵寫著「杜平」,他認得出這是杜平親筆寫的,看著那清細的筆劃,就仿佛看見杜平瘦瘦的面孔。在這一個多月裡,每時每刻他都和敵人進行鬥爭,他擴大了隊伍,打擊了敵人,並且得到了鄭敬之的邦助,可是又總覺得心中少了什麼,空著那麼一塊,工作起來不踏實,就象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飛午著。接到這封信就象又接上了那股線,心裡空著的那一塊也像是填滿了,可是在這一霎時,心裡酸得要命,眼淚便從眼眶內擠了出來,就象丟失了的孩子忽然看到娘,這時真想要大哭一場。

  ……你的信因故昨日才接到,同時接到縣委的指示,你應迅速離開縣城,你所聯絡之人員應全部轉交給鄭敬之,讓他們長期埋伏在敵人的心臟……

  哐當,後院響了一聲。

  鄭敬之急忙跑向後院。也是該著出問題,迎面躥過一隻貓來。鄭敬之想一定是貓弄的了,只用手電燈胡亂照了一下,便回到屋子裡。但事情卻不是這樣,原來那吳胖子早已看上秦方芝,日夜打著她的主意,這天趁黑便摸來了,不想翻牆時一不小心把一個破鐵鍋碰響了,恰好驚動一隻貓,算是僥倖沒有被發覺,他躲在牆角從手電燈的光亮中看清了查看的正是鄭敬之,平時他就知道鄭敬之和秦方芝有些來往,這會愈覺得酸溜溜的,他想趁此機會聽一聽,如果抓到什麼把柄,他就可以敲秦方芝一下。他躡手躡腳走到窗前,只聽鄭敬之說道:「把你聯絡的名單交給我。」

  「好。」答話的是他壯丁訓練所那個姓常的。

  吳胖子的心跳起來,心想:真是天助我也!他們通八路,這下子秦方芝也不愁不到我手了,鄭敬之得自動讓位……忽聽鄭敬之說道:「我去送馬英……」

  吳胖子大吃一驚:莫非這就是那個八路軍的遊擊隊長嗎?嚇得摸著牆倒退了幾步。接著門吱的一聲響,就見鄭敬之、馬英、秦方芝一齊出去了。

  稍仃,秦方芝回來了,鄭敬之卻沒有回來。吳胖子想時機已到,便象條野豬似的猛的沖到屋裡。

  秦方芝嚇了一跳,她早已知道他注意她了,心裡十分厭惡,這會見他突然進來,就知事情不妙,但她還是鎮靜下來說道:「你來做什麼?」

  「來拜望拜望小姐。」吳胖子接著下流地說道:「你要給我賞個光,今夜我就不走了。」

  「住咀!」秦方芝沒想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趕快給我滾!再不滾我要到皇軍那裡去報告!」

  「報告嗎?好啊!」吳胖子奸笑著說,「咱們一齊去,我也要去報告。你知道你犯下什麼罪?私通八路!」

  「啊!——」秦方芝不由驚叫了一聲,但還是盡力鎮靜下來,她想,他是不是在詐唬人!接著她又厲聲喝道:「你不要血口噴人!你有什麼證據?」

  「要證據嗎?有,」吳胖子兇狠地說道,「老實告訴你,我已經來了多時了,那個馬英把八路的名單都交給你們,當我還不知道嗎?」

  轟的一下,秦方芝的腦子昏了,她癱瘓地坐在椅子上:只要這個壞旦到鬼子憲兵隊長那裡說上一句話,這整個縣城的工作就全完了,鄭敬之,還有許多同志……

  「將就一點吧,小姐,我吳某也不是沒能耐的人,將來說不定……」吳胖子說著涎水便順著下巴流進衣領裡,他伸著那兩隻老鱉似的肥爪子向秦方芝撲來。就在這一霎時,秦方芝心中一急,生出一計,用手將他推開,對他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依從你就是!只是我是受過教育的人,不願意胡來,要也得明媒正娶。」

  「我……我……我還等得到那時候?要等到那時候我今夜就不來了。」吳胖子伸手又去拉她。秦方芝又將他推開說:「那我也得將我母親安置了,要不叫她老人家看見了象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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