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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暗民兵開會談玉貴 散傳單公所遇秀成


  老武和大家在黑暗裡坐著,心有些跳動起來。一會,聽見街門外有腳步響著近了,慢慢又響著遠了。這時,孫老漢從門外走進屋裡說:「點上燈吧,過去了!」孫生旺又把燈點著。

  老武剛才好象要說什麼,突然被這意外的驚擾弄的忘了。他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這才又繼續說道:「敵人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弱;從今以後,你們應該加緊在敵人內部活動,用一切辦法和敵人漢奸鬥爭!第一是要壯大自己的力量。現在你們只有四個人;還不夠,還要繼續發展。但發展時,一定要忠實可靠的,成份好的,因為你們在虎口裡活動,隨時都有性命危險;第二,要機動靈活。我們幹這種秘密工作,要幹的快,還要幹的好,就全靠靈活。瞅好機會,要幹,就非幹成功不行!千萬不可拖泥帶水;看到幹不成,就不要動手,再等機會。不然,最容易被敵人發現你們;第三,要好好的聯繫群眾。我們作的一切工作,都是為群眾服務;要依靠群眾的力量辦事情,我們和群眾站到一條線上,群眾就會保護我們的,工作也好做。以上這幾條,是我們幹這個工作起碼要做到的!」

  孫生旺們幾個聽了,心裡都很佩服,親切地說:「你真是有辦法!處處謀得周到。你剛才說的這些話,可給我們指出路來了!」李有紅說:「老武以前在我們村就是幹秘密工作的!」

  「啊!難怪這麼內行!」眾人都說著笑了。

  老武見大家再沒甚麼說的,時間也不早了,便起身要走,剛到了地洞口上,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對大家說道:「散傳單這工作,要幹的快!但千萬不要鬧出亂子來!」眾人答應著,老武和李有紅已從地道鑽了進去。

  孫生旺把洞口蓋住回來,坐到炕上,四個人又商量散傳單和發展暗民兵的事。郝明珠一連提出五六個物件,劃了劃條件,有的是成份不好;有的是和漢奸有聯繫;有的是膽子太小。都不能用。最後辛有根想起一個人來,很有把握地說:「你們看杜玉貴怎麼樣?這人出身可好。從小就在街上三盛園飯鋪當小夥計,當了十幾年,日本人來那時,三盛園關了門,他沒幹的了,就在街上賣飯,這些你們都知道;再說,他老婆是被日本人糟蹋死的。只要我去跟他一說,他保險願意!」郝明珠搖著頭說:「不行!他在碉堡上給警備隊做飯,昨天,日本人回來了,又給日本人做飯。咱們辦的這事要是叫他知道了,咱的腦瓜也長不牢啦!」

  辛有根說:「你把人家看成什麼人啦!你放心,玉貴跟就是拜把子弟兄,他的心事,我都清楚。他給碉堡上做飯也是沒法子才幹的。那可是個好人哩!我說啥他都聽!」劉三醜也說:「那人我也知道,不錯!真要能把他拉進來,日本人碉堡上的事,我們就能知道了!」孫生旺聽了,一時拿不定主意。考慮了一會,決定讓辛有根先去探一探杜玉貴的口風,並好好的從各方面再瞭解一下,以後作決定。

  燈裡的油,又點幹了。發展暗民兵的事情商討完,孫生旺便把傳單和骨灰盒取出來,給每人帶了一些,順便又安頓了些話,便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黑夜,自衛團裡湊巧輪上孫生旺巡夜。原來孫生旺和郝明珠幾個暗民兵,在自衛團裡編的是一組。這天吃過黑夜飯,孫生旺早早去到聯合村公所報了到,領上巡夜的武器,回來穿了件布袍子,腰裡紮了根腰帶,把傳單都塞在腰裡,便上班去了。

  太陽一落,人們便不出門了。街上格外冷清。孫生旺們轉到二更多天,見各家各戶窗紙上的燈光都熄了,才到了一塊動手幹起來。劉三醜抱著漿糊桶子,辛有根和郝明珠背著骨灰盒盒,大街、小巷,他們把傳單牢牢貼在牆上,骨灰盒盒便擺在傳單下麵。

  鬧到三更多天,骨灰盒都散完,傳單還剩下一部分。孫生旺說:「我給咱把這幾張散到村公所裡去!」眾人說:「可不要碰上王懷當給咱闖下禍!」孫生旺說:「不怕!聽說那壞蛋叫民兵抓過一次,怕了,這幾天搬到碉堡上住去了,村公所就剩下我表兄郝秀成。我有辦法!」正要走,忽然辛有根拉住他說:「噯,壞了!敵人明天發現傳單,一定要追問咱這些巡夜的,這怎辦呀!」

  劉三醜和郝明珠也吃驚起來,說:「啊呀!這可是個問題!」孫生旺躊躇了一下便說:「有辦法!劉三醜,你家裡不是有兩顆手榴彈嗎?你回去拿來,到圍牆跟前把它打了!明天敵人要問,就說八路軍黑夜又摸進來啦!這不就哄過去了?」大家都覺得這辦法不錯。劉三醜返身跑著回去拿手榴彈,孫生旺一個人往村公所走來。

  村公所的大門還沒有關。孫生旺進了院裡一看:樓上、正房,燈都熄了,唯有村副郝秀成的屋裡,燈照得明晃晃的。他把傳單往院裡散了幾張;忽然聽見村副在房裡惡恨恨地罵道:「哼!抓不住老虎,在貓身上出氣哩!好你王懷當,欺侮到我頭上來了!你有本事再在這村公所住幾天!照你那麼作惡,住到碉堡上就保險啦?說不定哪一天,總要讓八路軍倒了你那西瓜水!」

  孫生旺聽了半天,聽出是郝秀成對王懷當不滿;但不知為了什麼。於是又趕緊返出大門外,假咳嗽了一聲,放重腳步,重新走了進去。村副聽見門響有人進來,在房裡喊道:「誰?」孫生旺答道:「我!巡夜哩!」村副說:「是生旺嗎?你回屋裡來!」孫生旺推門進去,撲鼻一股酒味,只見桌上放一把酒壺,一隻酒杯。村副穿一身普通便衣,但收拾的很乾淨;瘦而發白的臉色,這陣喝得通紅了,走路也有點東歪西倒的樣子。他斟了一盅酒,遞給孫生旺說:「來!表弟,喝一盅!」

  孫生旺有點驚異地問道:「六月裡下雪哩,真是稀罕事呀!從來也沒見你喝酒,今天這是怎麼啦?」說著接過來,「吱」一口喝了。郝秀成把酒壺又送過來說:「自己倒吧,人心上不舒服,想喝兩盅!」說著便在地上走了幾圈,又擊著手心自言自語道:「好你,嗯!看著吧——」孫生旺莫名其妙,又問道:「你喝醉啦?」郝秀成走過來,笑道:「沒醉!誰敢說我醉了?你再打二斤來,看我喝了喝不了?」孫生旺看他說話有些醉意,馬上想起古人說的「酒醉吐真言」的話來,因又問道:「今兒到底為什麼事這麼不舒服?」

  郝秀成歎了一口氣道:「唉!我這口氣也真夠受了!生旺,你不知道,那天黑夜八路軍摸到咱這村裡,要抓王村長,沒有抓住,昨天早上,日本人回來了,他就在翻譯官跟前奏了一本,說我知道八路軍來,也不給他通消息!老天爺,八路軍來我怎能知道呢?再說,八路軍為什麼不抓旁人,單抓你呢?還不是你幹的好事太多啦!他這本一奏上去,翻譯官就打了我幾耳刮,你說這冤枉不冤枉?這還不是揀軟的欺侮嗎?老天爺!要是我真和八路軍有聯繫的話,就是再打我二十個耳刮我也不冤枉呀!恐怕咱想和八路軍聯繫,人家還不要咱這些給敵人辦事的人哩……」

  孫生旺一聽他的話音,好象很願意做點抗日工作,有心拉他幾句,又怕他是喝醉了胡說。只隨口附和了幾句。郝秀成又說道:「反正我看他們也凶不了幾天啦!表弟,你看這回出發,走時三十來個,回來只剩下七八個了,怕是又被八路消滅了!看這幾天八路軍活動的多凶,三天兩天進據點。我看,日本人快完了!我當了這麼個漢奸村副,將來可怎辦呀!」

  孫生旺聽他老這麼講,估計他是愁自己將來的出路。於是便說道:「對的,八路軍力量可大啦!我聽從西山裡回來的人說,那裡八路軍講寬大哩:對待給日本人辦事的人,除了罪惡大的,一律不殺。」郝秀成說:「好!好!那咱們這些——」

  正說中間,突然街外遠遠的「轟隆」「轟隆」響了兩聲。郝秀成打了個冷戰,吃驚道:「這是哪裡炮響啦?」孫生旺也裝作驚慌的樣子道:「准是八路軍又進來啦!快,我要回去啦!」剛一出門,就聽見碉堡上的機槍,「咯咯咯」的叫起來。

  孫生旺說:「是哩,八路軍又進來啦!聽碉堡上也打開啦!」他出了門,走了兩步,從身上又摸出一把傳單,往院裡一撒。然後站住喊道:「秀成哥,你們院裡,誰丟下這麼多票子?」郝秀成聽說,忙出來問道:「什麼票子?我看!」過去把頭一低,果然滿地白花花的都是方紙塊塊,他拾了幾張,跑回屋裡在燈下一看,不禁驚得大聲叫起來:「噯呀!是傳單嗎!這是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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