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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千刑不改英雄色 萬苦難移壯士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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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到上燈時分,門外鐵鎖又響了一聲,進來的還是先前那兩個傢伙,兇狠狠地打開木籠,把他們四個全都綁了,背上一拳,屁股上一腳,穿宅過院,來到敵人審問口供的刑室。 康明理進門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大驚失色。正面桌上,點著三支洋蠟,新調來的松本小隊長,立眉橫眼,青面判官似的坐在上面;左邊,是有名的殺人魔王獨眼窩翻譯官;兩邊日軍偽軍,持槍警衛。地上滿堆著拷打的刑具:三角「精神鍛煉棒」、釘板、鐵絲火盤、電絲、吊鉤、鐵火爐、椎子、竹針、皮繩、麻繩、木杠子、腳鏈、手鏈、辣子水、肥皂水、冷水桶…… 康明理們四個被押著站成一排。獨眼窩翻譯官把桌子一拍,喝道:「不說就帶進來!」兩個日本兵拖著赤條條的個人從門外進來。借著燈光一看,康明理早認出是先拉來的那位八路軍的同志。他渾身捆滿蜘蛛網似的麻繩,被兩個胖大的日本兵拚力拉著,眼看麻繩就要陷進肉裡,那同志聲色不動。 獨眼窩翻譯官走上來問道:「你到底是哪一部分?」「我是抗日部隊!」「你們的長官是誰?」「長官是老百姓!」「你們部隊在哪裡住?」「到處都有!」「有多少人?」「四萬萬五千萬!」這位鋼鐵般的英雄,一字一彈,把個獨眼窩翻譯官頂得眉皺眼瞪,張口結舌。喊聲:「上刑!」兩個日本兵,抬過那塊釘滿鐵釘的釘板,四個日本兵撲上來,把那位同志猛的舉在空中,大喝一聲,「碰」的一聲,那位同志便被摔在了釘板上,鐵釘釘進肉裡,鮮血順釘子淌下一釘板。獨眼窩翻譯官上來踢了一腳,獰笑著問道,「硬骨頭你說不說?」只見那位同志,眼裡流出幾點熱淚,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共產黨萬歲!中華民族解……」喊聲未絕,早已跳上去幾個日本兵,照胸口和肚上一陣皮鞋亂踩,那位八路軍同志,便聲斷氣絕,死於敵人的暴行之下。 康明理看著這種慘景,忍不住一陣心酸,熱淚從臉上流下來。康有富看著,早已魂飛魄散,渾身發抖;孟二楞、武二娃,瞪著四隻怒眼,心裡狂燒著怒火,恨不得一下掙脫鎖鏈,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四個人心裡正在各想心事,只聽松本小隊長「咕嚕咕嚕」幾聲喊,一個日本兵便把他們四個推到桌前,解開繩子。這時,從門外又進來個日本人,端著紙煙、果子、酒瓶,擺到康明理四個面前。 獨眼窩翻譯官過來,拍拍康明理的肩膀笑著說道:「看見吧,堅決分子,就是那個下場!你們都是良民,今天你們到了皇軍這裡,就歸順了皇軍,共同剿滅這些赤匪。來吧,吃糖抽煙……」抓起桌上的紙煙糖果,便給他們四個發散。 康明理心裡暗想:「住師範學校的時候,校長常講:革命要有堅強不屈英勇犧牲的精神,不受敵人任何利誘。」又想道:「假如我不接受敵人的東西,就只有犧牲;要是犧牲了,就不能再打日本。是不是乘這機會,假投降了他們,以後瞅機會逃跑?還能……」腦子裡正在這樣一想,隨即意識到這種想法是危險的,這是在敵人的面前動搖,是可恥的!可是這時只見康有富手抖腿顫,已把紙煙接在手中。 獨眼窩翻譯官又去給孟二楞,孟二楞一肚子怒火正好噴發出來,手臂一揚,早把獨眼窩翻譯官手中的糖果紙煙,打得拋到半懸空裡。獨眼窩翻譯官眼一瞪,鼻子裡哼的一聲說:「你們這些民兵,皇軍好心勸你們歸順,你們倒是狗上鍋臺不識抬舉!」隨即氣洶洶地從地上撈起一條三角木棍,說道:「今天從實說,你們隊長是誰?你們村裡經常住多少武工隊?領頭的是誰?你們是不是共產黨?」這時四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嘴就象生鐵水灌了似的,誰都不吭氣。 獨眼窩翻譯官狠狠地把孟二楞打了一棍,孟二楞氣憤地大嚷:「我不是特務,我怎知道的那麼詳細?」翻譯官又去問武二娃、康明理,問死問活不說一句話。康明理下了決心:「知道你是要我們當漢奸,反正我不說,看你問個什麼!共產黨的事更是殺了頭也不能講!我要保持共產黨員的氣節!」 武二娃把康明理溜了一眼,雖然沒說話,心裡的念頭卻和他一樣:「不說話,由你問!就是共產黨,你們還配抓共產黨?」松本小隊長見民兵們這樣剛強,早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指一指地上的刑具,拍桌大嚷:「通通的!通通的!」馬上撲來四個日本兵,把孟二楞、武二娃渾身衣裳剝個淨光,用繩子捆了,腳朝上,頭朝下,倒吊在一個木架上,兩個日本兵拿起「精神鍛煉棒」劈頭劈身的打開了。一掄一下,「乒乒蓬蓬」,直打得他兩個閉住嘴,咬緊牙,耳朵裡嗡嗡響,到後來天旋地轉,分不清棍子的輕重。一陣光景,身上的肉成了血棉花一樣,血滴不住掉下來,從架上解下來時,已經和死去一樣了。 康明理一旁看看,心裡火辣辣的,就象著了火,暗想道:可怎熬過去呀?」獨眼窩翻譯官又上來問他道:「你受得了這苦嗎?」康明理心想:「受不了也得受,反正落到你們手裡,由你們糟蹋吧!」獨眼窩翻譯官見康明理不說話,喝道:「賤皮子,不打不招!」立刻又上來兩個日本兵,把康明理的衣裳剝去,從門外端進一盆木炭火,上面放著一團燒紅的鐵絲,擱在康明理臉前,那熱氣熏人。康明理鎮靜地閉著眼睛,等待敵人的酷刑。獨眼窩翻譯官又問道:「說實話,你是不是共產黨?投降不投降?」康明理刷地把頭扭過去,看也不看他。 這時,燒紅的鐵絲,已放到康明理的背上,背上冒起一股青煙,肉皮子燒得「蓬吱蓬吱」的響。鐵絲由紅變黑,又放進火盆裡燒,燒紅再放到背上燙。康明理支不住,臉色灰白,眼裡一黑,無數金星亂冒,便昏倒過去。審訊室裡充滿了燒肉的惡臭味。 獨眼窩翻譯官用手捏住鼻子,走過去問康有富:「你投降不投降?」康有富早嚇得人事不省了,渾身癱成一堆,尿屎又拉下一褲襠。獨眼窩翻譯官連問了幾聲,康有富嘴裡只「我我……」了一氣,口吃的說不出心裡的話。翻譯官以為他也是堅決不講,就命令兩個日本兵扯住他的耳朵,臉上罩上白布,漏水管架在嘴上,把辣子水,一口緊一口地往下灌。不一會,康有富的肚子,便皮球似的鼓脹起來;敵人用杠子在他肚皮上一壓,灌進去的水,又全從口中倒流出來。反復數次,康有富也死了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發喘。此時,天已三更時分,敵人看看拿這幾個民兵無法,便又把他們原舊拖回監牢木籠裡去。 這一夜,康明理幾個都是昏迷不省人事,約到四更時分,房外一陣「轟隆」的雷聲,把康明理驚醒來了。一看,房內漆黑,院外風聲、雨聲、雷聲響成一片。這聲音使康明理起了逃跑的念頭。他想:「這麼大的風雨,敵人一定不放哨,正好往出跑……」想著,把身子往起一翻,衣服沾住了傷口,那痛勁兒,就象有千條毒蛇在鑽在咬。他伸手摸摸身邊的武二娃,卻弄了滿手血糊糊,更使他難受得心如刀攪。霎時,老虎山被圍的情景,犧牲的民兵,康家寨的群眾,武得民、雷石柱……一切一切,全又都出現在眼前了。仿佛,他聽見老武在他耳邊上很嚴正地說:「死就死!為革命犧牲,為全村人犧牲,是最光榮的……」他忍不住了,用手支撐著坐起來;突然傷口一陣劇痛,身子一倒,正好壓在孟二楞身上。孟二楞仍在昏迷之中,把臂一甩叫道:「殺就殺,剮就剮,不投降!」康明理一聽,心裡又難受又佩服,自言自語地說:「為人民犧牲,我們死到一墶!」 他就這樣睜著眼睛,忍住傷痛一直坐到天亮。門上的鐵鎖,又「卡嚓」的響了,一陣皮鞋聲,進來四個日本兵,打開籠門,把康明理、武二娃、孟二楞、康有富全都捆了,拖出牢門,穿宅過院,通過大街,來到村南一個廣場上。 康明理抬頭一看,天空烏鴉亂飛,腳下骷髏滿地,兩隊偽軍持槍站在兩旁,明晃晃的刺刀閃閃發光,有十幾個戴腳鏈的老百姓模樣的人,在場中挖埋人坑;稍一遲慢,日本兵的皮鞭,便「拍啦」「拍啦」地亂打。康明理尋思道:「過去聽說敵人活埋我們的幹部民兵,今天我們也是要被活埋了呀!」轉眼再向四處一看,突然使他吃一驚,原來左邊四十步遠處的一個大木樁上,早已捆著一個人,這人正是敵人包圍桃花莊時被俘去的農救會秘書,周圍四隻狼虎般的日本洋狗,在被捆的那人身邊趴著。遠遠聽見那人喊道:「全中國老百姓會替我報仇……」洋狗「嗚」的一聲四面撲上去,一陣狂吠撕咬。 康明理正心如油煎。日本兵卻在後面狠狠推著,把他們四個推到場中。獨眼窩翻譯官上前問道:「投降了吧,只有最後一分鐘!」被拷打得遍體鱗傷的孟二楞,眼裡射著憤怒的光,看見翻譯官那副鬼象,怒火早又起來,真想上去一口生啃活吞了他,乘他上來問話,想伸手去打,但手被手銬箍得動彈不得,於是含了一口唾沫,「呸!」的一聲,向獨眼窩翻譯官臉上吐去,獨眼窩翻譯官沒有來及躲閃,早已滿臉口水。他惱羞成怒,大喝一聲:「活埋!」應聲,偽軍中早跑出四個人來,把孟二楞、武二娃拉到挖好的坑前;這邊也早有兩個日本兵,伸手從腰裡「簌」的一聲,抽出兩把明晃晃的砍刀,又把康明理、康有富壓倒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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