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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熱烈招待子弟兵 憤怒砸爛維持會


  這天清早,村裡的人看到武工隊來把維持會的人扣起,又打仗去了,高興的都象瘋了一般。一陣跑到街上,一陣又跑回家裡。年輕人們,都自動跑去抓維持會的狗腿,街上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混成一片。

  張忠老漢跑到康家祠堂門口,見站著很多人,維持會的牌子還在那裡掛著,氣恨恨地過去摘下來,用力對準石頭「圪嚓」摔成了兩片。跟前站著的人,也都撲了過來,用腳踏成了幾截。人們笑著,罵著,吐著唾沫,高興地說:「共產黨八路軍來,可把壓在咱們頭上的泰山搬開了!」「被狗養的們壓迫了快一年,這下可又見到太陽了!」

  這時,只見馬保兒和張有義幾個年輕人,拉扯著維持會的狗腿康肉肉,從東面跑了過來,康肉肉的棉衣襟子被扯開了一塊,糊了半臉土,張有義抓住他的領口,走到人堆前面故意大聲說:「你跑,跑到天邊外也要把你抓回來!」說著便拉進了康家祠堂裡。接著,又有幾個年輕人把康二旦、張拴拴也抓來了。

  人們議論著,比著手勢,大聲地喊著。這時雖然山那面不時傳來槍聲,但誰也沒有驚慌。

  到中午時,家家都在燒水做飯,準備招待武工隊。不多一會,街上有人大聲喊叫起來:「看!咱們八路軍打勝仗回來啦!」這下,好象靜水裡投了塊石頭,村子翻動起來了。人們帶著滿臉驚喜的神色,從家裡出來;男的女的,娃娃大人,連六七十歲的老漢漢老婆婆,也扶著拐棍出來了。

  人群把隊伍包圍起來,兩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從人堆裡擠進來,走到武工隊面前,「蔔通」一聲跪倒磕頭,老淚橫流地說:「你們真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啦!」老武趕忙上前扶起二位老人,和和氣氣地說:「你們上了年紀的人,可不敢這樣。咱們八路軍是人民的軍隊,是老百姓的子弟兵,打敵人保護群眾,是咱們應盡的責任!」「擁護八路軍!」人群裡的年輕人們,高興地舉著拳頭,大喊起了口號。娃娃們也高興的忘記了恐怖,小兔子似的在人群裡亂竄,歡欣雀躍。人們笑著,喊了半頓飯工夫,張忠老漢才提醒似的說:「軍隊辛苦了一天啦,快叫到家裡暖一暖吧!」馬上,人們都插到隊伍裡,爭著往自己家裡叫人。

  老武被六七家拉扯著叫去吃飯。康大嬸著了急,從人堆裡擠出來,兩隻手拉住老武同志,邊走邊說:「孩子,快到我家裡去,別人不去能行,你不去不行!」她移動著兩隻小腳,一直把老武同志拉回家裡,親熱地安頓到炕上坐下,忙把已經做好的白麵條、炒好的雞蛋,一碗一碗擺在老武同志面前,勸吃勸喝。那股親熱勁兒,真如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突然回來一般。康大嬸坐在老武身邊親熱地說:「你忘了那天查戶口大娘救你啦?」老武點頭笑道:「大娘,我永遠也忘不了,現在我該叫你娘才對!」康大娘也笑道:「我兒早參加了八路軍,你也是八路軍,你到了我家裡,就和回了你家裡一個樣,要吃要喝,要縫要補吭聲,我就是你娘!」說著爽朗地笑了。

  吃完了飯,門外跑來個武工隊員叫老武,說雷石柱正等他去研究明天開大會的事。老武便跳下炕來穿鞋。康大嬸往老武腳上瞅了一眼,見他穿著雙爛鞋,忙放開手,揭開箱子,翻了半天,取出一對氈窩子鞋來說:「孩子,看你那鞋爛的,把這雙鞋穿上,不然放哨把腳要凍壞啦!」老武死活不要,康大嬸強要給穿,一個推,一個拉,推讓了半天,還是大嬸生了氣,老武這才換上。康大嬸笑了笑,半責備地說道:「今天你不穿上,我心裡就不舒服!」

  吃完飯,老武給放了一頓飯的糧票菜金,康大嬸說甚麼也不要,並說:「你們這樣小看人!我再窮也能管起你幾頓飯!」急的老武說:「這是八路軍的制度,你不要,我們再不來你家了!」康大嬸這才收下。

  這天,樺林霸聽說武工隊來把維持會的人扣起了,著急的就象踩在火堆裡,坐臥不安。到上午,又聽見遠遠響起了槍聲,更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悄悄躲在家裡吃驚。

  中午,樺林霸聽見街上嘈鬧,順門看了一眼,看見滿街都是些穿便衣背槍的人。他返回家往炕上一躺,嘴裡直叫:「完了,完了,世事又完了!」他女人見他臉發青,忙問出了什麼事,樺林霸也沒有答理,只是坐起來抽煙,可是兩隻手抖得連香火也對不到煙鍋上。老婆以為他是病了,趕快伸手到頭上摸摸,卻摸了滿掌的冷汗,便趕緊吩咐兒媳,熬點薑湯給喝。

  到了天黑時分,康順風的女人來了一趟,告訴樺林霸說武工隊正審問維持會的人哩。這一說,把樺林霸更嚇昏了,兩眼癡癡地望著油燈,連那女人什麼時走了都不知道。只記得那女人嗚嗚咽咽地哭著說:「你大叔,這事可得你出頭救一救哩!不然他可就不能活啦!」樺林霸心裡又煩又怕,耳朵裡仿佛老聽見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看見把他兒子和康順風吊起來打!康順風忍不住痛,給人家吐了實話:「你們不用打我,康家寨的維持會長是康錫雪,這是他叫我出頭……」幾個八路軍就拿了槍來捉他,他撒腿便跑。忽聽背後「空隆」一聲,他覺得頭上挨了一槍,眼前頓時漆黑,心想這下可真完了!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場惡夢,心還不住地亂跳。

  他坐起來凝神聽著外面,突然又是照舊「空隆」一聲,一陣「沙沙沙」的聲音,直向窗紙上撲了過來,他才清楚是外面起了大風,刮得大門亂響。他朝長工房喊了兩聲,叫康有富把大門頂好。於是又躺下胡思亂想著,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直到第二天早飯時分,他被街上「嘡嘡嘡」的鑼聲驚醒。正在心驚肉跳,又聽見有人高聲大喊道:「開大會啦!到祠堂院裡,家家都去呀!」他慌忙穿上衣服,想起昨晚的惡夢,心裡麻團一樣的亂。無心吃飯,只喝了一碗油茶,便出了院門,一直往丁字路口祠堂院裡走去。

  快到祠堂門口,看見磚牆上,紅紅綠綠滿貼著一牆標語,他急忙近前一看,一張紅紙上面寫著:「把貪污敲榨的東西吐出來!」樺林霸心中暗想:「完了!完了!他們和康順風算帳呀!」正要轉身看第二條,從院裡傳出塌崖一般的吼聲:「選雷石柱當主席!」樺林霸趕緊進門去看,門上站著兩個穿便衣拿槍的八路軍。院子裡人山人海,從大門道到房檐下,挨挨擠擠,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人們有的高聲大叫,有的流淚哭泣,樺林霸差一點嚇得倒下去。原來康順風維持會那一夥人,都是灰眉溜眼,少光無色,一條繩子串捆著。康家敗那顆幹蘿蔔腦袋低垂著,蹲在桌子前面。

  這時雷石柱站到場子當中,場子裡馬上鴉雀無聲,靜了下來。雷石柱擺動兩手說道:「大家選了我當主席,我就幹,咱們現在就開會。今天共產黨八路軍救了咱們!想一想從前,日本兵燒了我們的房子,殺了人,搶了我們的東西,後來又受騙維持了敵人。這都是誰害的?今天大家都說吧!肚子裡有啥就說啥,不要怕,有抗日政府給作主,咱們和那些壓迫了咱們的人算帳!」他這一席話,觸動了人們心上的傷疤,場子裡大半人都沉痛地哭開了。雷石柱又說:「不要難受,難受不抵事,把受了的苦講出來,算帳!」

  剛說完,村西頭的馬有德老漢,從人堆裡站起來,嘴動了幾下要說話,忽然後面他老婆用手把他扯了一把,又往康順風那裡指了一指,馬老漢便又坐了下去。一會見他又站起來,看了康順風一眼,突然又坐下去。

  這個情景,雷石柱看得明白,便大聲對馬老漢說:「有德叔,你心裡有什麼快說吧,不要怕!天陰總有晴天時,受苦人總有翻身時。今天共產黨八路軍來,就好象是陰天出了太陽,有什麼話放大膽子,口袋倒西瓜,都往出倒!」馬老漢把身上的爛羊皮襖一脫,把胸膛一挺,大聲說道:「我的腦袋拚上不要了,頂上老命也要出這口冤氣。」

  他往前移了一步,用手直直地指住康順風,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共種的十三畝地,日本兵要『保管』糧,每畝九十斤,交不夠,他逼我跳了井,村裡人把我撈出來,他又把我押了三天,逼得把地全賣了,沒吃的把兩個娃都餓死,叫他給我的兒頂命!」馬老漢邊說邊哭,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流成了幾道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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