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九〇


  五天的行軍,十分安泰平順。

  第六天,在一片稀薄的曾被荒火燒過的殘林處紮下帳篷。

  帳篷剛紮好,戰士們正在吊鍋造飯,突然山后一陣狂風呼嘯,刮的漫空雪塵,整個的山林像沸騰了一樣,冒出無邊的雪氣,整個的大森林像煮沸在雪氣裡。

  這陣狂風稍一停息,西北天上湧上了一片烏雲,向他們的頭上直壓下來,它飛馳傾壓的速度,使人看了就要頭暈欲倒,像整個的西北天塌下來一樣,眼看就要把整個的大山壓平,把所有的森林和小分隊一起擠壓成柴末肉餅。

  戰士們對這突然襲來的兇惡氣候,都有些恐怖。

  少劍波仰望著壓下來的烏雲,皺了皺眉頭,嘆息地自語道:「暴風雪就要來了!」

  在戰士們陰鬱的目光下,他立即命令:「快些!再牢一牢帳篷!」戰士們十分緊張地動作起來。

  這裡如果沒了帳篷,大風雪襲來,一切東西都有被掩埋的危險,人和馬匹也將無法倖免。戰士們一陣緊張的勞動,把帳篷的大半截培進雪裡,把所有的繩索完全用盡,把帳篷的拉繩拴在幾十棵大樹根下,基礎四壁都加固了!

  號嘯的大風隨著雲頭的下壓來臨了,好像塌下來的西北天把所有的空氣一點不漏的驅趕著擠過來,狂風好像在拚命地反抗這種逐趕和擠壓,發出暴烈的狂吼,這吼聲好像是在拚盡平生的所有力量要把西北天鼓破。世界上恐怕再沒有任何聲音比它再大了!大炮彈大炸彈的爆炸,火車的吼鳴,暑天的霹靂,海洋裡的驚濤駭浪,這一切如果和這裡的聲響比起來,只不過和折了一根小樹枝、咬了一粒黃豆粒、一聲牛叫差不多。都會被這暴風的號嘯淹沒得一點聲沒有。

  小分隊已經不能用語言來傳達他們的決定、命令和行動號令了,因為此刻說話的人就是把嘴像電話耳機一樣緊貼在聽話人的耳朵上,也不可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甚至連聲音也沒有。

  狂風卷來的暴雪,它的密度向來沒有見過,空中幾乎擁擠不下了,兩人相隔三步的距離,這密雪就像一堵雪牆一樣把兩個人隔開,誰也看不到誰。天、地、空、雪,成了無空間的一體,小山溝填平了,百年的老樹折斷了腰,人在帳篷外甚至連幾秒鐘也立不住。在這裡,人和雪花的重量幾乎是相等了!誰也不敢說可以憑著自己的重量,而不會和雪花一樣被大風刮跑。

  一連三天三夜,連一分鐘也沒有停息。小分隊無時無刻不在和風雪搏鬥。五個人輪番地把守住帳門,把沖積封堵帳門的大雪堆,推翻出去,保持通路。否則就會連帳帶人一塊埋葬在雪墳裡,像沉入海底一樣。

  帳與帳之間的通路兩側,已形成了一人多深的雪溝,這標誌著雪的深度。

  帳篷外面滿是刮折了的樹枝,可是要去拿到帳篷裡做飯或取暖,那比火線上在嚴密的敵火封鎖下爬行還要困難。出去時首先要把繩索拴在腰裡作為保險帶,回來時需要帳內的人努力拖拉外面已經凍得半僵的人。

  第四天清早,風消雪停,東方的一輪淡淡的灰色太陽,疲乏地掛在天空,好像它也被這狂風暴雪打擊的筋疲力盡,奪去了它無限的熱量。它對著大地也是冷冷淡淡的沒有神氣,無精打采。整個的山林被酷寒的威嚴嚇的寂靜無聲。只有天空剩下的雪粉碎末,像霜渣一般下落,它遮蔽著太陽的光芒。

  顯然初雪之後馬上滑行是不可能的,尤其暴風雪後滑行是更危險的,時時可能陷沒在鋪滿鬆軟積雪的深谷陡壑。小分隊在靜等著他們所希望的暖太陽。借它的熱來改變地上積雪的浮力。

  是在十二點左右,天空所剩下的零碎雪粉碎末,已經在陽光的照射下,和大地的吸引下完全降落乾淨了!太陽的光熱直射向雪地,映射出刺目的白輝,大森林呈現出白世界的美景。這新鮮的天、地、陽光和空氣,誘來了小分隊的歌聲和歡笑。篝火中噴出了肉香飯香。每個戰士的飯量比在暴風雪的幾天裡增加了若干倍。

  到底是晚冬,只經過太陽五六個小時的照射,雪地已改變了它過於鬆軟的狀態。傍晚的寒氣又把它凍成了一層薄薄的硬殼。

  太陽將落山,西天上映出一片火紅火紅的彩霞,這在普通的冬天裡是看不到的,任管是什麼城市和鄉村。只有在這海拔幾千公尺以上東北的裡,才能觀賞到這奇特的美景。在彩霞的光輝映照下,整個的,完全變成了紅色,連白雪也染上了橙紅的顏色。小分隊的戰士完全沐浴在彩霞裡,他們自己也變成了紅色的彩霞。

  劉勳蒼選了一塊地方,小分隊就在這彩霞裡練開了滑行技術。戰士們踏在滑雪板上,像踏浮著兩葉小舟,蕩遊在彩色奪目的湖面上。他們喜歡若狂地滑著,唱著,說著,笑著,你一句,他一句,湊出幾句美麗的小調:「二十七八月黑頭,」

  「暴風送來雪朋友。」

  「溜溜滑,滑溜溜,」

  「雪板一閃飛山頭。」

  「捉拿國民黨,土匪特務頭。」

  「無盡頭!」

  「賽不過小分隊有勁頭。」

  「咱能攆癱匪徒騎的千里馬,」

  「咱能追上匪徒射出的子彈頭。」

  「管他司令馬,」

  「管他專員侯,」

  「都叫他在咱手裡變成碎骨頭。」

  這個一句,那個一語,你來上句,『我對下聯,戰士們的樂觀的情緒和堅韌不拔的意志,放射著他們全身無比的力氣。

  在他們心目中根本不存在還有什麼克服不了的困難。

  少劍波卻在深思著他眼前擺著的各項問題:暴風雪之後滑行,特別長途滑行是有極大的危險,陷進深雪坑就要被埋葬,因此必需得借借太陽的幫助,使雪煞著煞著,更為保險,這就必需有二十個鐘頭以上的良好陽光,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這與他原計劃的七天行程,卻有了極大的衝突。現在他離開夾皮溝已是十一天了!糧食已快吃完,可是路程僅走了一半,在這裡要想找到補充糧米的地方根本是一種不可能的事,這裡是渺無人跡的。

  他更加覺得自己的任務重大,在這裡,他是黨的任務的寄託者,小分隊全體生命的決定者,然而,單就他對付當前這個自然環境來說,已遠遠地超過遠洋航行的船長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軍用地圖,可是看來看去,離他最近的屯落還是夾皮溝。由於許多軍事上的原因,決定了他是不能夠再回去取糧,於是他只有決定多吃獸肉和松子,把糧米勻出來喂馬。為了怕傷了戰士們的腸胃,命白茹在肉湯裡多加蘇打。又學得了夾皮溝獵人的辦法,飯後多喝濃茶。入林以來,小分隊已養成了喝煮濃茶的習慣,他們每人身上都背著兩三塊大茶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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