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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什麼?」座山雕忽地站起來瞧著欒匪驚問。

  「他……他……」欒匪手指著楊子榮,「他不是胡彪,他是一個共軍。」

  「啊!」座山雕和七個金剛,一起驚愕地瞅著楊子榮,眼光是那樣兇惡可畏。

  這一刹那間,楊子榮腦子和心臟轟的一陣,像爆炸一樣。

  他早就提防的問題可怕的焦點,竟在此刻,在節節順利的此刻突然爆發,真難住了,威虎廳的空氣緊張得像要爆炸一樣,「是開槍呢,還是繼續舌戰?」他馬上選擇了後者,因為這還沒到萬不得已的境地。

  於是他噗哧一笑,磕了磕吸盡了的煙灰,更加從容和鎮靜,慢吞吞地、笑嘻嘻地吐了一口痰,把嘴一抹說道:「只有瘋狗,才咬自家的人,這叫作六親不認。欒大哥,我看你像條被擠在夾道裡的瘋狗,翻身咬人,咬到咱多年的老朋友身上啦。我知道你的『先遣圖』,無價寶,被我拿來,你一定恨我,所以就誣我是共軍,真夠狠毒的。你說我是共軍,我就是共軍吧!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是共軍呢?嗯?!你說說我這個共軍的來歷吧?」說著他朝旁邊椅上一坐,掏出他的小煙袋,又抽起煙來。

  座山雕等被楊子榮那派從容鎮靜的神態,和毫無緊張的言語,減輕了對楊子榮的驚疑,轉過頭來對欒匪質問道:「姓欒的,你怎麼知道他是共軍?你怎麼又和他這共軍相識的?」

  「他……他……」欒匪又不敢說底細,但又非說不可,吞吞吐吐地,「他在九龍匯,捉……捉……過我。」

  「喲!」楊子榮表示出一副特別驚奇的神情,「那麼說,你被共軍捕過嗎?」楊子榮立起身來,更凶地逼近欒匪,「那麼說,你此番究竟從哪裡來的?共軍怎麼把你又放了?或者共軍怎麼把你派來的?」

  他回頭嚴肅地對著座山雕道:「三爺,咱們威虎山可是嚴嚴實實呀!所以共軍他才打不進來,現在他被共軍捉去過,他知道咱們威虎山的底細,今番來了,必有鬼!」

  「沒有!沒有!」欒匪有點慌了,「三爺聽我說!……」

  「不管你有沒有,」楊子榮裝出怒火沖天的樣子,「現在遍山大雪,你的腳印,已經留給了共軍,我胡彪守山要緊。」說著他高聲叫道:「八連長!」

  「有!」威虎廳套間跳出一個匪連長,帶一塊黃布值日袖標,跑到楊子榮跟前。

  楊子榮向那個八連長命令道:「這混蛋,踏破了山門,今天晚上可能引來共軍,快派五個遊動哨,順他來的腳印警戒,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撤回。」

  「是!」匪連長轉身跑出去。

  楊子榮的這一招安排,引起了座山雕極大的歡心,所有的疑惑已被驅逐得乾乾淨淨。他離開了座位,大背手,逼近欒匪,格格一笑,「你這條瘋狗,你成心和我作對,先前你拉老九投蝴蝶迷,如今你又來施離間計,好小子!你還想把共軍引來,我豈能容你。」

  欒匪被嚇得倒退了兩步,撲倒跪在地上,聲聲哀告:「三爺,他不是胡彪,他是共軍!」

  楊子榮心想時機成熟了,只要座山雕再一笑,愈急愈好,再不能糾纏,他確定拿拿架子,於是袖子一甩,手槍一摘,嚴肅地對著座山雕道:「三爺,我胡彪向來不吃小人的氣,我也是為把『先遣圖』獻給您而得罪了這條瘋狗,這樣吧,今天有他無我,有我無他,三爺要是容他,快把我趕下山去,叫這個無義的小子吃獨的吧!我走!我走!咱們後會有期。」說著他袖子一甩就要走。

  這時門外急著要吃百雞宴的群匪徒,正等得不耐煩,一看楊子榮要走,亂吵吵地喊道:「胡團副不能走……九爺不能走……」吵聲馬上轉到對欒匪的叫駡,「那個小子,是條癩瘋狗,砸碎他的骨頭,尿泡的……」

  座山雕一看這個情景,伸手拉住楊子榮,「老九!你怎麼耍開了孩子氣,你怎麼和條瘋狗耍性子?三爺不會虧你。」說著回頭對他腳下的那個欒匪格格又一笑,狠狠地像踢狗一樣地踢了一腳,「滾起來!」他笑嘻嘻地又回到他的座位。

  楊子榮看了座山雕的第二笑,心裡輕鬆多了,因為座山雕有個派頭,三笑就要殺人,匪徒中流傳著一句話:「不怕座山雕暴,就怕座山雕笑。」

  座山雕回到座位,咧著嘴瞧著欒匪戲耍地問道:「你來投我,拿的什麼作進見禮?嗯?」

  欒匪點頭彎腰地裝出一副可憐相,「喪家犬,一無所有,來日我下山拿來『先遣圖』作為……」

  「說得真輕快,」座山雕一歪鼻子,「你的『先遣圖』在哪裡?」

  「在我老婆的地窖裡。」

  楊子榮噗哧笑了,「活見鬼,又來花言巧語地騙人,騙到三爺頭上了。」

  座山雕格格又一笑,順手從桌下拿出一個小鐵匣,從裡面掏出幾張紙,朝著欒匪搖了兩搖,「哼……哼……它早來了!我崔某用不著你雨過送傘,你這空頭人情還是去孝敬你的姑奶奶吧。」

  欒匪一看座山雕拿的正是他的「先遣圖」,驚得目瞪口呆,滿臉冒虛汗。

  「欒大哥,沒想到吧?」

  楊子榮得意而傲慢地道,「在你三舅家喝酒,我勸你投奔三爺,你至死不從,我趁你大醉,連你的衣服一塊,我就把它拿來了!看看!」楊子榮掀了一下衣襟,露出擒欒匪時在他窩棚裡所得欒匪的一件衣服,「這是你的吧?今天我該還給你。」

  欒匪在七大金剛的獰笑中,呆得像個木雞一樣,死僵的眼睛盯著傲慢的楊子榮。他對楊子榮這套細緻無隙的準備,再也沒法在座山雕面前盡他那徒子徒孫的反革命孝心了。他悲哀喪氣地喘了一口粗氣,像個泄了氣的破皮球,稀軟稀軟地幾乎站不住了。可是這個匪徒突然一眨巴眼,大哭起來,狠狠照著自己的臉上打了響響的兩個耳光子。「我該死!我該死!三爺饒我這一次,胡彪賢弟,別見我這個不是人的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說著他把自己的耳朵扭了一把,狠狠地又是兩個耳光子。

  楊子榮一看欒匪換了這套伎倆,內心發出一陣喜笑,暗喜他初步的成功。「不過要治死這個匪徒,還得費一些唇舌,絕不能有任何一點鬆懈。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對革命的罪惡。必須繼續進攻,嚴防座山雕對這匪徒發萬一可能的惻隱之心,或者為了發展他的實力而收留了這個匪徒。必須猛攻直下,治他一死,否則必是心腹患。現在要施盡辦法,借匪徒的刀來消滅這個匪徒。這是當前的首要任務。」

  他想到這裡,便嚴肅恭敬地把臉轉向座山雕,「稟三爺,再有五分鐘就要開宴,您的六十大壽,咱的山禮山規,可不能被這條喪家的癩瘋狗給擾亂了!弟兄們正等著給您拜夀呢!」

  擁擠在門口的匪徒們,早急著要吃吃喝喝了,一聽楊子榮的話,一起在門口哄起來,「三爺!快收拾了這條喪家狗!」

  「今天這個好日子,這個尿泡的來了,真不吉利!」「這是個害群馬,喪門星,不宰了他,得倒楣一輩子!」群匪徒吵罵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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