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五九


  迎著小火車的飛馳,高山在跳躍,森林在奔跑,雪原反射出燦爛奪目的光芒,親吻著人們的眼睛。

  應著人們的歌聲,滿山遍谷發出洪亮的回聲,像似和人們對唱爭鳴,又像似向人們歡呼接迎。眼前呈現出無限壯麗而親熱的美景,真是:

  巍巍叢山呈玉影,皚皚萬里泛銀光。
  飛車載歌馳長谷,群峰呼奔迎紅妝。
  夾道狂歡天地動,傾心致意表衷腸。
  轆轆遠馳人飛過,遙遙高峰探頸望。

  這是小火車第二次回來,這一趟進城,是夾皮溝人在生產自救的原則下進行的。他們自從有了槍,有了衣裳,有了兩個月的糧,便掀起了熱火朝天的辛勤勞動。劈柈子、打野獸,來供給城市,供給軍用,以養活自己。他們那驚人的勞動效率和勇敢的自衛力量,開闢了他們生活的新途徑。幾天的時間,他們生產了成噸的城市必需品。村的生產委員會,為了不影響生產、剿匪的任務,所以這趟進城的貿易隊,全是由婦女和老頭組成的。

  去時,柈子、平貨車上裝得滿滿當當;回來時,布匹、棉花包得花花綠綠。特別使他們榮幸而自豪的是,每家都請了一張毛主席像。這張像,他們比任何東西都珍貴,有的從一上車就拿在手裡,連擱也沒擱,連車邊也沒碰著,不時地展開來,看著毛主席那慈祥的笑容。

  小火車在歡騰地急馳。

  人們的心和火車一樣,向家鄉急奔。

  火車頭上的司機,是生產委員會主任張大山,也是這次的貿易大隊的隊長。司爐李少坡,向爐裡猛填柈子,熊熊的火,燒著鍋爐,發出充足的蒸汽,小火車被喂得有使不盡的力氣。

  車尾的守車裡,高波和另外的幾個戰士,押著從牡丹江提來的小爐匠欒警尉。

  這是因為要對付那個老道和一撮毛,劍波才決定把這個匪徒提來,利用他老婆被我們救活,利用他和一撮毛這場殺妻之仇,再勾起他對那個老道奸妻之恨,叫這些匪徒來個狗咬狗,狼吃狼,從而多搞出一些有用的情況來。

  煤水車上,班長郭奎武帶著機槍組,架一挺輕機槍,隨時準備打擊可能來襲的敵人,保護著車上的幸福和歡笑。

  小火車勇猛地賓士著……夾皮溝。

  少劍波正在屋裡同劉勳蒼、白茹、小董等人談論著:今天傍晚小火車回來,那時夾皮溝人該有多麼高興呀!

  白茹在一張桌子上,用樺皮卷給群眾寫著春聯。李鴻義在替她幫忙。

  寫的正是新詞,什麼「剿匪保家愛祖國,打獵劈柴勤勞動」啦,什麼「生產必須剿匪,剿匪保護生產」啦。工友和家屬們對貼春聯的興趣頗高,一個個拿著一卷卷的樺皮陸續走來,求白茹替他們寫。有的民兵自己編詞讓白茹寫,這些詞更新穎有力,什麼「一槍一個野獸,一槍一個土匪」,還有「鋼槍一響消滅國民黨,腰刀出鞘專宰座山雕」。

  人越來越多,詞越編越妙,興趣愈來愈高。

  有些老大娘、大嫂子,真看中了白茹這個姑娘,雖然她們所有的人幾乎連一個字也不識,可是卻對白茹頻頻點頭誇獎,「看人家姑娘那手多巧!劃得多快!描得多俊!真是氣死男的……」

  劉勳蒼向來好和白茹開玩笑,聽到這麼多奉承白茹的話,他靠近桌子旁,故意學著忸怩的聲音,「咱們這白姑娘,真是個和平的小白鴿,到哪兒都討人喜歡。又能治病,又能當兵,又能寫春聯,外加上長了個漂亮的小臉蛋,哎呀!真是人人喜歡。」

  這一席話,惹得大家一陣哄堂大笑。

  白茹臉上略紅了一紅,也沒吱聲,蘸了蘸筆,一聲不響的低頭只管寫下去。

  當她寫完了一聯,趁劉勳蒼在桌旁哼唱歌曲,她蘸了飽飽的一筆墨水,朝著劉勳蒼的臉上一甩,一點也沒浪費,甩的劉勳蒼滿臉黑點,刹那間,黑點淌成一群烏黑的小蝌蚪。

  「再叫你淘氣!坦克!」

  白茹尖聲地笑起來。

  大家一起瞅著劉勳蒼拍手大笑。

  劉勳蒼順手摸了一把,這一下更可觀,蝌蚪消滅了,滿臉成了一塊黑煤炭。小董跳了一個高,拍著屁股笑道:「唉!誰買這特大號的黑白牙膏!這是白茹公司出品的,夾皮溝的土造!」

  大家笑得按著肚子,彎著腰。

  劉勳蒼把白牙一齜,喊了聲:「賤賣不賒!」他大踏步跑到院子裡,抓了兩把堆在牆根下的積雪,滿臉擦了一大陣。大家的笑聲,隨著劉勳蒼臉上墨汁的洗淨而漸漸消失了,屋子裡這才平靜下來。

  小董蹲在爐子旁,用一把小木勺,攪拌著鍋裡煮得熱騰騰的麅子肉。肉香撲鼻,充滿了整個的屋子和院子,和夾皮溝各家的肉香,匯在一起,充滿了整個夾皮溝的屯落和天空。

  這是小分隊和群眾一起獵來的獸肉,改善著人們的生活。

  他一面攪拌一面說:「小高波最愛吃麅子蹄筋,今天咱們誰也不許吃,都給他留下,給他煮的爛爛的,溫得熱熱的,再加上兩大碗肉湯,一進門就給他端上來,你們說,他會不會樂得蹦八十六個高?」

  大家齊聲同意,人們的思欲和話題被小董這句話一掀動,全引向對高波、張大山等進城貿易隊的盼望和談論。正談得興致高昂,突然立在門口的青年工友二牛子,兩手一揚喊道:「來了!來了!別吵……來了……」說著拔腿就往街上跑。

  大家轟的一聲,一窩蜂擁出門去,「來了!來了……」邊跑邊喊,奔上車站。劉勳蒼和小董連帽子也沒戴,李鴻義手裡還拿著一卷沒寫完的樺皮春聯,白茹手裡拿著一支剛蘸得飽飽的墨筆。

  車站上歡笑的人群,亂哄哄的又笑又跳,眼睛都望向西南的小山包,熱盼著小火車馬上就會和上次一樣,從小山包的背後,一轉彎鑽出來。

  可是等了二十分鐘,什麼也沒有。人們的耳朵開始代替了眼睛的張望,歡吵聲靜下來,每人都靜聽著他們所最喜歡的小火車的賓士聲。從他們側著的耳朵的微微聳動中,顯然可以看出每人都在努力的擴大著自己的收音量。有的人用兩隻手包在耳朵後面,擴大著他的耳輪。

  站外的小木房裡,鑽出兩個信號工,他倆驚奇地望著車站上的人,當洞察到他們是在接站時,兩個人對著這群熱情接站的主人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四隻手舉在空中像扇子張閉一樣開闔了幾下,表示著沒有車的信號,站上的人馬上結束了這場緊張的窺聽。

  一個青年工友玩笑的捶了一下二牛子的後背,「二牛子,叫火車想瘋啦?」

  「什麼是想火車,」另一個工友插嘴道,「車上有他老婆,是叫老婆想瘋了!」

  大家都瞅著二牛子大笑起來。

  二牛子把嘴一歪,做了個鬼臉,「要光是我自己的老婆在車上,我就不想了!因為火車上裝著全屯人的老婆,所以我想得特別厲害。」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在哄笑聲中,又一個工友把二牛子的凍紅了的耳朵一撥拉,「二牛子耳朵今天都聽長了!你們看,比牛犢子耳朵還尖,能聽到牡丹江。」

  二牛子彎腰抓起一把雪,就往那青年的衣領裡塞,他兩個一追一逃蹦蹦跳跳地跑回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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