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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座山雕和八大金剛,加上楊子榮就喝起來。

  真也湊巧,楊子榮從喝了姜湯,又蒙頭思考了一整上午,因為起來小便沒披衣服,真的有點傷風了,說話時鼻子也有點齉齉起來。這點小病,倒是楊子榮的一喜,因為這樣他再用不著負擔那裝病的苦惱。特別是裝感冒,那是最不容易的事,匪徒只要用手摸摸你的腦瓜,用眼看看你的面容,用耳朵聽聽你說話聲音,也就完全可以識奇。他有了這點小病,倒覺得十分方便起來。

  正在酒席當中,座山雕突然向楊子榮問道:「老九,聽說蝴蝶迷和鄭三炮不大乾淨,這事許旅長知道不?」

  楊子榮一聽,感到這是個最大的難題,在審問俘虜時,有關軍事上有用的東西,幾乎一點不漏地都問到了,並且記的牢牢實實。可是許大馬棒匪徒們的下流生活,卻問得極少極少。座山雕所提這個問題,楊子榮是一點也不知道。從他演習當土匪開始,直到現在為止,根本沒料到匪徒會問到這個問題上,這就引起他一陣激烈的思考。既不能說不知道,又不能讓匪徒看出自己不知道,為了掩飾自己的思考神色,和一時又答不出來的急躁,他故意地、意味深長地、慢慢吞吞地噗哧一笑道:「三爺!怎麼,問這個幹啥?」

  「閑來沒事,什麼扯扯都好,扯這個有助酒興。」

  八大金剛一聽這個,這些淫棍的精神大為煥發,紛紛嚷道:「老九!講講……」

  這更使楊子榮心慌了。

  「說不知道吧,自己的身分又是胡彪。亂編一通吧,又怕說漏了。這個老匪是在考問偵察我呢,還是真的要尋個下流的開心?現在還是難推測。」

  他為了爭取儘量多一點時間思考,便打了兩個噴嚏,並故意裝著感冒病中打噴嚏打不出來的樣子,以爭取延長哪怕是幾秒鐘的時間也好。

  這兩個噴嚏雖然只有幾秒鐘,但就在這幾秒鐘內,楊子榮卻想好了緩兵之策。他慢慢地揉搓了一下鼻子,站起身來,把嘴一咧笑道:「哥們願聽,咱老九就拉拉,讓我先小便一下!」

  「老九快點!快點……」八大金剛有點急不可待。

  楊子榮一邊兩手插向褲腰帶,一邊笑著離開座位,「別著忙,常言道:『好飯不怕晚,趣話不嫌慢。』越慢越逗哏,越慢越有滋味。」說著他走出威虎廳。

  在往返百余步的廁所道上,楊子榮作了緊張的思考,「這個老匪顯然是在考問我,不過八大金剛也許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這也證明了他們還沒通氣。可是在這個沒有料到的難題面前怎麼回答呢?這是一個應付考問的重要關鍵。不然他就會懷疑我是不是許大馬棒的親信,是不是胡彪?不用說座山雕的用意肯定就在這裡。

  「鬥爭,這是匪我鬥爭的深入複雜化,確切一點說,這是極為艱苦細緻的鬥爭。

  這是面臨著的一場危險的鬥爭,它之所以危險,是這個老匪的進攻,是在我心理上完全不在意的地方,或者說麻木的地方,沒有料到、更沒有準備的地方。而且這場鬥爭又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如果這一步失敗,雖不能馬上引來殺身之禍,但起碼是增大了這個老匪對我的警惕心,那樣將要步步失敗。這樣一個艱苦複雜的鬥爭,落在我楊子榮這樣一個普通的軍事偵察人員身上,真是負擔太過量了!」

  最後,楊子榮果斷地想定了自己的對策:「我給他個借題發揮,大拉蝴蝶迷,因為蝴蝶迷的過去,從杉嵐站和仙洞鎮的群眾調查及控訴中,瞭解得極為詳細。再憑我這兩片嘴給他個一岔十萬八千里,拉到許福和鄭三炮兩個爭參謀長的矛盾上,就這樣……」

  楊子榮一進門,八大金剛就張口迎接,「老九!老九!快坐下說……」

  楊子榮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哈哈一笑道:「提起他們的事,真是幾天說不完,咱哥們有的是閒工夫,願意聽的話,我想從頭來,從根起,咱叫它有根有梢,有枝有葉,怎麼樣?」

  「太好啦!」八大金剛一起贊成。

  座山雕把嘴聳了兩聳,也只有贊同。

  楊子榮開始一字一板地從薑三膘子娶七個老婆講起,一直講到蝴蝶迷得名,幾十個大少爺和蝴蝶迷有事,許福和蝴蝶迷亂搞,許大馬棒揀洋撈,又講到許家父子同太太……講的八大金剛狂飲狂笑,楊子榮為了消磨時間,大為添枝加葉,渲染逗趣,為了豐富他的材料,達到拉長時間,躲過他不知道的難題的目的,便一會兒聯上豬八戒,一會兒又聯上武則天,並且聯繫得非常奇妙,一孔不漏,一綻不露。他儘量發揮他的說嘮天才,講得活龍活現。

  一直到了傍晚,話題才進到了許福和鄭三炮爭參謀長。這是楊子榮審問俘虜時,得知最詳細的一節,甚至比他所學的匪徒們的暗語黑話更熟悉。楊子榮講到這裡,故意拿了拿勁,抖了抖精神道:「哥們,鄭三炮和蝴蝶迷的事先留下慢點講,好飯別一口吃完了!」

  八大金剛一陣哄笑道:「咱老九有說書的天才,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就得停下,來個且聽下回分解,叫你的心眼裡老癢癢。」

  「一點不錯。」楊子榮更拿了拿勁,真的拿出說起書的架子,手向桌子一拍,口中念道:「書到此處,話分兩頭,欲知鄭三炮和蝴蝶迷的勾當,還必須先曉得鄭三炮和許福乳頭山爭參謀長。」

  八大金剛被逗得大笑起來。

  楊子榮一邊吸著煙,一邊喝著茶,講起了這段故事:「是在今年的秋天八九月間,許旅長分配冬天鋪的皮子,引出了許福和鄭三炮一段衝突。」楊子榮又裝上一鍋煙末,用火點著,「皮子是各色各樣,有山羊皮,有麅皮,有狼皮,有熊皮,還有三張虎皮。

  許旅長倒有用心,把所有的人分了五等,最下等的鋪山羊皮,第四等的鋪麅皮,第三等的鋪狼皮,第二等的官員鋪熊皮,許旅長和蝴蝶迷每人一張虎皮。剩下的第三張虎皮是不太好分,按地位應當給參謀長許福,可是鄭三炮根本不服氣。許旅長的本意當然是想給他兒子,可是因為害怕鄭三炮那個野牛性子和他手下那批徒弟,再加上蝴蝶迷的暗中替鄭三炮使勁,也沒敢貿然就分。

  「過了幾天,許旅長想了一條妙方,學著曹操大宴銅雀台的辦法,把張虎皮用一條繩子吊在樹上,隔一百五十步,把許家人和他的親屬排成一行,把鄭三炮和他的徒弟們排成一行,其餘的弟兄都旁觀。他規定誰能用槍打斷繩子,虎皮掉下來,這虎皮就歸誰。

  「蝴蝶迷為了叫這虎皮落在鄭三炮的手裡,所以她挺身站在許家行列的頭一個。

  比賽開始了,蝴蝶迷把雙匣子一亮,誰都想到這個有名的雙槍姑姑准能打下,果真是蝴蝶迷打下了的話,鄭三炮也不會發脾氣,因為他們哈哈……有那個。可是蝴蝶迷槍一響,打空了。這時鄭三炮的行列裡,一聲怪叫,鄭三炮馬上端槍要射,卻被許福氣洶洶地攔住了,臉紅脖子粗地吼道:『不成!這不能算,太太她槍下有私。』鄭三炮這個野牛性子哪能吃這個,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卻一聲沒哼氣,不用說是怕他倆的勾當露了餡。」

  「因為許大公子揭了蝴蝶迷『槍下有私』。」八大金剛中的大麻子伸著個滿是青筋的長脖子,憋著發紫的疤拉臉笑道。

  「揭了她『槍下有私』還不要緊!」八大金剛中的塌鼻子,齉齉著他那個臭鼻子補充道,「別揭了她的『私中有私』就行了!所以鄭三炮才讓了步。」

  「一點不錯!」

  八大金剛一陣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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