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八九


  肖飛這人兒心眼兒靈透,瞭解了這些情況,又一看這些婦女們要求打敵人的勁頭兒挺足,他不願意在她們頭上潑冷水兒。所以沒有說半句反對的話。但是又明明知道,她們現在這個條件,還不能跟敵人面對面地作戰,這就說道:「你們先別著急。這麼辦:太陽這就快沒了,我先到村邊去偵察偵察情況,瞭解了敵情之後咱們再打。」大夥兒一聽,都說「同意。」肖飛這才又隱蔽著向村頭走去。

  來到村外的場邊高粱地頭上,往村裡仔細地察看了一番,只有幾個偽軍這家串那家地搶了許多東西,日本鬼子是一個也見不著。又聽著槍聲已經打向了村東,是邊打邊走。他一判斷:這准是大隊的敵人走了,只剩了這幾個搶東西的偽軍拉在後邊。應該趕快進村,把這幾個偽軍消滅,或是趕跑了,好招呼人們快來救火。他的主意一定,就要往村裡走。回頭一看,大女和這些女隊員們緊緊地眼在他的身後,她們也看清了村裡的敵情,一個一個都要衝進村去,消滅這幾個偽軍。肖飛一想:行!在這樣情況下,可以叫她們鍛煉鍛煉。於是向她們作了簡單的佈置:

  他和大女一個人帶領十幾個隊員,分頭從南北兩條胡同進了村。

  肖飛他們進了小李莊,正趕上有五個偽軍,搶了滿身的衣服被褥,慌慌張張地向村外走。其中有兩個偽軍,為了一條女人的花褲子還爭吵起來:一個人扯著一條褲腿兒,他說是他先看見的;他說是他翻出來的。誰也不肯讓誰。肖飛在胡同口裡頭藏著一看,心裡話:我的盒子炮要一響,這五個該死的傢伙就都得完了蛋。這些婦女們就撈不著打了。不如先讓她們打。

  想到這裡他就回頭對婦女們說:「看見這幾個偽軍了沒有?消滅了他們吧!你們先打。」他這一說,這十多個婦女都擁上前來,爭著要打。正在這個勁頭兒上,在另一條胡同裡大女的槍響了,只聽「啪……」連響了好幾槍,肖飛身後的婦女們,「颼……」每個人的手榴彈都扔出去了。緊接著就是一陣「轟……」

  的爆炸聲音。拿著紮槍的幾個姑娘,個個都象小老虎兒似的,領著頭竄到了偽軍的身邊。嘿!這五個偽軍,早就和他們搶到的東西一同粉身碎骨了!

  村裡的手榴彈和槍聲一響,村外的人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都不敢進村救火。大女就領著頭爬上房去,大聲喊著:「敵人被消滅了!

  鄉親們!快來救火吧!……」她們一喊,村外的人們就都忙著向村裡跑來,連齊英、孫定邦和民兵們也都來了。一時之間,滿街筒子是人,誰也顧不得說別的,一個一個找水筲、扁擔、鐵鍁、大鎬……凡是有用的家夥子就都拿出來了。要說農民們可真有這麼股子團結勁兒,不管是誰家的房子被燒,他也是豁著命地搶救。所以全村的男女老少,用不著村長指揮,也用不著區長下命令,都自動地「呼兒喝喲」救起火來。村長、區長、民兵們自然也一個不剩都參加了。這火著得真大呀!雖然敵人不是家家都放火,只因為時間太長,著得太旺,全村人們費了所有的力氣,從黃昏一直幹到半夜,才把一處一處的大火苗子救滅了。

  到了這時候,肖飛才又想起他身上帶著的藥,急忙來到孫定邦的家裡,在炕上一躺就象癱了似的不能動了。這功夫齊英和孫定邦也都回到家來。一看,全都不象個人樣,全身是泥土,滿臉是煙灰,齊英的頭發燒焦了,孫定邦的鬍子也燒卷了。一見肖飛也回到了家,孫大娘就忙著打點叫他們吃飯。肖飛因為一天沒有吃東西,這會才見了飯,這飯還是一羅到底的白麵饅頭,就著小米稀飯、鹹菜條兒,你看他狼吞虎嚥地這一吃吧!

  可是齊英和孫定邦他倆誰也吃不下去。

  他倆為什麼吃不下飯去呢?

  你想啊:全村被燒了這麼多房子,這又趕上正是雨季的時節,人們到哪兒住去呢?再把房子蓋起來?可是經過這幾年戰爭的破壞,一般人家都窮得要命,這會兒又一燒,恐怕所有的家當都被毀了!

  哪裡還有力量蓋房呢?象孫定邦、齊英一個是支部書記兼村長,一個是區委書記兼區長。身負人民的重任,他怎麼會不替大家擔憂?尤其是齊英,他覺著,今天打散敵人修路的民伕,這固然是不小的勝利,可是被燒了這麼多的房子,怎麼辦呢?那一天找了一回縣委沒有找到,如今也不知道又往哪兒走了。所以他才這樣發愁。孫大娘和肖飛都勸著他們倆吃飯,說了半天,他倆這才端起飯碗來。

  齊英和孫定邦剛剛吃了兩口飯,就聽見「啪啪啪」,有人敲門。齊英說:「這准是難民們找上來了。」孫定邦說:「頂著吧,找上門來哭叫的少不了。」他說著就走去開門。來到門口以內,未開門先問了一聲:「誰?」外邊有人答了一聲:「我。」

  孫定邦一聽,啊?這聲音一點也不熟,不是本村的人,哼,小心點兒。於是又問道:「你是誰?」外邊的人說:「你開開門就知道了。」孫定邦又說:「不行,你不說是誰我不開門。」外邊的人就問道:「你是孫定邦同志嗎?」「我不是孫定邦,你找他幹什麼?」「找他有事,請你把他給找來吧。」孫定邦一聽,這又是秘密啊!又急忙說:「你先告訴我是誰,我馬上就給你找來。」外邊的人覺著不說不行了,就說了代號:「你就說是斧子來找他。」這功夫齊英和肖飛都來到了門口,齊英一聽這個代號和說話的聲音挺熟,就讓孫定邦把門開了。一看是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穿著一身紫花布的褲褂,提著一支盒子炮。

  注意一看他的臉面,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蒜頭兒鼻子和一對滾圓的豹子眼兒。齊英認得他,他是縣委書記田耕的警衛員白山。

  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齊英的心裡一下子就象開了花似的那麼高興,急忙問道:「田耕同志在哪兒?」白山說:「在村外樹林子裡,叫你跟區委書記快跟我去見他。」齊英一聽,心裡話:區委書記早已犧牲了!還怎麼能夠見面。可是他顧不得對白山說這些話,拉著孫定邦和肖飛,急急忙忙地跟著白山來找田耕。

  他們出村不遠,來到棗樹林子深密之處,果然見到了田耕。齊英一見了田耕的面,也不知道是高興啊還是難過?說了一句:「你可來啦田耕同志!」就覺著心裡發熱,鼻子發酸,嗓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噎著,嘴唇直哆嗦,再也說不出話來,上前一撲就要抓田耕的手。田耕的右手一躲,他這才想來田耕的右手受了重傷。

  齊英於是兩隻手使勁地抓住了田耕的左手,仔細一看:田耕比從前更瘦了!但是兩隻眼睛還是很有精神。齊英又說了一句:「你怎麼這個樣了?」田耕忙回了一句:「沒什麼,趕快坐下談談吧。」這功夫,孫定邦和肖飛也都和田耕問候了兩句,田耕聽了,也就隨便地回答了兩句老同志的見面話,並沒有對他倆客氣。緊接著他就問起區委書記,問他為什麼沒有來?說是有要緊的問題要談,需要找他。

  齊英本來他的嗓子裡已經憋成了疙瘩,眼圈兒已經發了潮,這會兒又聽田耕一問,立時他的兩隻眼睛就「噗噠!噗噠!」地往下掉眼淚。

  有人說:齊英這人,也未免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的感情太濃厚了!這才多少日子不見?見面之後就值得這樣?

  諸位!要說齊英這人,他倒是個小資產階級出身的知識份子,他也的確是重於感情。不過,他這種表現,並不完全出於他的這個弱點。在當時那種殘酷的環境下,過一天真是好象過一年哪!一個缺乏戰鬥經驗的人,不得已而擔當了全區的領導,工作中的困難少得了嗎?他的內心苦楚是可想而知的。再一說,在那種環境下,黨員之間的關係和上下級之間的關係,比親生骨肉還親哪!

  齊英見了田耕,本來就覺著今天幾個村的被燒是有自己的責任,為這些受難的群眾而發愁。在這種情形之下,田耕又問起他最親密的同志,已經犧牲了的區委書記來。他滿肚子的話一時不能說出,所以就掉下了眼淚。不要說他,就連孫定邦,他雖然沒有掉下眼淚,可是也有許多的話要說,然而由於一時的激動,緊張得也說不出口。至於肖飛,他倒不是這種心情,他是想要問問縣大隊的消息,一見齊英和田耕的這種緊張情緒,他沒有立即開口,只是在旁邊站著一動不動。田耕已經瞭解到齊英的這種心情,就親切地說道:「啊!

  這些日子來,同志們都不容易呀!不要難過,毛主席已經告訴給我們,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我們把牙咬緊一點,把槍拿結實了,把這一陣兒黑暗衝破,紅光滿面的太陽就要出來了!」

  齊英一聽這話,立即把眼淚一抹:「啊!毛主席這麼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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