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三九


  還是老轉的轉軸兒來得快,他象準備好似的,沖著高鐵杆兒直擺手兒:「別問啦!別問啦!快走吧。」高鐵杆兒把眼一瞪:「什麼事把你們嚇成了這個餡兒餅樣子?」老轉走到他的跟前說:「出了老仙兒啦!」「什麼老仙兒?」「我告訴你:何志武在屋裡翻騰得正有勁兒的時候,我就看見佛龕上吊著的那個小門簾兒,就象氣兒吹著似地一掀,我還以為是藏著人哩,你猜怎麼樣?出來了一個白鬍子黑尾巴的小黃鼬,何志武一說出來了,就要拿槍打,可是你說邪門兒不邪門兒吧,那個小黃鼬沖著他作了個揖,他的槍也沒有打響。何大拿手裡的電棒子也滅了。要不是我拉他們倆,他們倆連屋都出不來。

  咳呀!這可真是不信服神兒他就給你個眼罩兒戴。」

  高鐵杆兒聽了是半信半疑。他就問何大拿:「是這麼回事嗎?」何大拿還是不言聲兒,張著大嘴哈嗤哈嗤地直點頭兒。

  何志武也還是不說話,兩眼瞪著光看他爹。老轉又說:「志武,你這小子也傻啦?看你爹話都不會說了,你還不快扶著他回家?請個師傅給他打打香看看吧。」經他這一說,何志武扶著他爹就往家走。高鐵杆兒說:「真有老仙兒?我去看看。」說著他就要往裡走。何大拿這工夫可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可是他還不說話,搖頭晃腦地用手往回推高鐵杆兒。老轉又忙說:「算啦,別看去啦。你瞧!何大拿這不是中了啞巴番嗎?」高鐵杆兒這才停住,何志武扶著他爹往家走了。

  何大拿他們走了之後,老轉一看,高鐵杆兒猶豫了,這才又說:「高大隊長,你是不知道,何家這個大閑院多少年沒有住過人,常鬧神鬧鬼。孫定邦搬來住了這幾年,也是常看見這個那個的,要不然,他娘還不天天燒香磕頭哩。有何大拿他爹他娘在著的時候,最信服不過,說他的家業就是老仙兒給他搗鼓來的,他這院裡住著長、蝟、狐、黃四大仙家啊!

  那一年有個作活的不信服,他耍二百五——堵死了一個黃鼬窩,待了沒有幾天就壞了一個眼。從那時候這村的人們才說:

  『你不信服神兒就叫你瞎個眼!』你說,這玩藝兒,誰敢不信?」

  高鐵杆兒本來有點兒迷信,他過去「拉竿兒」當土匪的時候,還燒香供神,請財神拜羅漢哩。現在他雖然不燒香了,可是他還不敢說沒有神仙鬼怪,所以他對這個事兒也有些相信。但是,他想起了何志武說的山藥窖和豬圈的可疑情況,他又讓偽軍們再下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偽軍們跳下去了好幾個,獨眼龍和老轉兒也跟著下去了。

  老轉他們到了下邊看了看:泥土挺松,可是看不出是新土舊土來。老轉對偽軍們說:「這山藥窖是塌下去的頂子。你們看,這不是頂子沒有啦?土裡頭還有一根一根的爛柴禾哩。

  這豬圈裡頭漚的是糞,孫定邦租種著幾畝地哩,他養不起牲口,養不起豬,再不漚點兒糞他怎麼種地啊?」獨眼龍和這幾個偽軍也都附和著這樣說法。因為他們這些傢伙,出來跟著「掃蕩清剿」,他們最要緊的是要錢搶東西,對於象這樣的搜查法,他們不光是害怕,也真是一點兒興趣沒有,所以都不願意再搜查了。高鐵杆兒也是覺著差不多都搜到了,再搜也不一定搜出什麼來,看了看,天快晌午了,也該到外邊去看看。

  正在這時候,刁世貴跑來對高鐵杆兒說:他小隊上的人被打死了兩個。高鐵杆兒問:是怎麼打死的?他說還沒有弄清,據解二虎說:是這村的民兵隊長李金魁帶著民兵打死的,打死以後他們都沖出去跑了。高鐵杆兒一聽氣得哼兒哈兒的,心裡話:都跑了還搜查誰去?他把馬鞭子狠狠地在馬靴筒子上一抽,說了聲:「我非在這村裡開開刀不行!」扭頭走出了大門去。別的偽軍們看見高鐵杆兒走了,不用下命令就都自動撤離了這個院子。這工夫解文華在後頭暗暗地說了聲:「真是險啊!」他也就跟著走出來了。

  解文華他們來到街上一看,日偽軍們正趕著老百姓往村外走。滿街筒子都是人,來到了西大場上都停止了。高鐵杆兒見了毛驢太君,問了問,才知道是毛驢太君要親自點查被抓住的這些人,還要親自主持開大會。解文華知道得抓走一些人。為了避免自己對兩方面都要擔負責任,所以他光想煞後兒。他一眼看見何大拿父子跟在了毛驢太君的後邊,心裡話:毛驢太君一定要用他們指點兒說話,趁早兒我離他們遠著點兒。可是,他又怕跑出村去的民兵和洞裡頭的人們出來打一傢伙。他的腦袋就象個播郎鼓不停地四下張望。這工夫,偽軍們在四下裡都放了崗哨,在周圍圈著這些老百姓。豬頭小隊長指揮著他的士兵們站成一列橫隊,個個都持著上了刺刀的步槍,面對著這些人們。特務們也手拿著短槍,在毛驢太君的身邊走動助威。

  毛驢太君先命令把老百姓分開:婦女老人和兒童們站在一邊,青壯年們站在一邊。誰知道這樣一分,毛驢太君倒搖起腦袋來了,因為抓住這些老百姓在成堆看著的時候,有四五百口子,可是這一分,青壯年這邊只剩了三四十個人了。他看了這個情形才覺著大失所望。於是他又命令:把一些看著不太老的留著鬍子的人也從老頭兒群里拉到青壯年這邊來,可是看著還太少,所以他還是搖頭,他索性又命令:把老頭子們和十多歲的男孩子們都拉到了青壯年這邊來。這樣,青壯年這邊就有了一百五六十號人了,毛驢太君這才停止了搖頭。這時候毛驢太君才開始對老百姓說話。

  毛驢未曾張嘴先把鼻子下邊那撮小黑胡兒聳了兩聳,似笑非笑地才說哩……按照他的慣例,先說了一套和老百姓「要好」的欺騙宣傳,然後他問道:「小李莊八路的來了沒有?打死警備隊的是什麼人?共產黨的、幹部的、民兵的哪個是?你們統通說出來,我的一個也不殺。」他剛說完,豬頭小隊長緊接著補充了一句:「不說的統通死了死了的!」毛驢太君對他「咕嚕」了一聲,豬頭小隊長趕快立正說了聲「哈意!」退後了一步不言聲了。

  人們知道毛驢太君是不叫豬頭小隊長嚇唬人。可是人們有經驗,知道越是這樣的鬼子越厲害,所以誰也不吭聲,就連抱在懷裡的小孩兒們也一聲不響。整個場上悶沉沉的。悶了有抽袋煙的工夫,一個特務說:「你們都啞巴啦?」毛驢太君又說了聲:「慢慢叫。」這個特務趕緊說了個「是」,對著他一彎腰也退到了後邊去。場上就又沉默下來了。

  沉默的工夫已經不小,毛驢太君「嘿……」地笑了一陣,才又說道:「你們統通的不明白,我的跟別的太君的大大的不一樣,殺人的沒有,你們害怕的不要,你們說,關係的沒有。」

  這工夫老頭群裡有一個人說話了:「你問的這個俺們都不知道,可怎麼說啊?」他這一開頭,別人也都說:「是啊!你問的這些俺們都不知道……」毛驢太君又問:「什麼的你們不知道?」大夥又說:「你問的那個俺們都不知道。」毛驢太君又問:「八路的來了沒有?你們的不知道?」這時候有好幾個人一塊說:「八路軍早就不見了!」毛驢太君一聽這話,他「哈……」地大笑起來:「八路的沒有了,統通的消滅了!好的,好的,你們良民大大的!」說著他豎起一個大拇指頭來,他又接著說:「八路的沒有了,你們怎麼說不知道?撒謊的有,撒謊的不好,不好。你們的說:警備隊的兩個人什麼人打死了?」

  又有人說:「這個可就更不知道了,大黑夜,人這麼多,這麼亂,再說,誰打死人讓別人看見呢?」又有好多人大聲的、小聲的就跟著說起來了:「是啊!這誰看得見?也許是他們自個兒開槍打死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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