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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不能走了嗎?」史更新說:「走不動了。」沒有等大娘再說話,姑娘忙說:「走不動了,在這兒不行啊!」大娘接著說:「可不是,這是道邊兒,要是叫那些個狗特務們看見,那就了不得啦!」史更新一想:也是啊,可又怎麼辦呢?娘兒倆一看他有點兒為難,大娘就說:「俺娘倆扶著你往裡走一走吧,離這道遠一點也好。」史更新說:「你們扶不動我,我自己往裡慢慢地挪一挪吧。」這功夫就見那位姑娘,把藍布小包往娘懷裡一塞:「來,我背你。」

  說著就把史更新的胳膊架起來了。把史更新鬧得真不知道怎麼好,可是姑娘也真背不起他來。於是就半背半架,把史更新挪到了地裡邊去,史更新的腿肚子抽筋疼得直咧嘴,又勉強著坐下來。

  大娘坐在史更新的身旁,把那只老母雞放在他的腿上。她歪著頭看史更新的臉:「哎喲,我那老天爺!怎麼你的臉腫成這樣啦!這不是還流血哪!」姑娘也歪著頭看了看:娘,快給他擦擦洗洗吧。」娘說了聲:「傻丫頭,這兒哪有水?先給他擦擦吧。」史更新連說:「別擦了,擦也擦不完,又怪髒的!」

  大娘象沒有聽見似的,要過姑娘頭上的白羊肚兒手巾,就給史更新輕輕地擦,她的老眼恨不能就長到史更新的鼻子尖兒上。史更新從心裡一陣熱辣辣地激動,滾下來了幾滴熱淚。這位老大娘服侍傷病還真不外行,手頭兒挺俐索,登時把史更新的鼻子、嘴、臉、眼睛都給擦乾淨了,她還要解開裹腿看史更新的傷口。史更新沒有允許,他掉著眼淚對大娘說:「我這傷並不算太重,我是又渴又餓又累,腿肚子抽筋了!」

  老大娘聽見史更新說肚子又饑又渴,這才忙說:「志如,我手髒,你快把小包打開,咱不是還有剩下的東西嗎?」志如姑她這才趕緊把小藍布包打開一看:裡邊還有三張很薄很軟的小米麵煎餅,一大塊鹹菜疙瘩,還有兩個生雞蛋。志如就把這東西往史更新眼前一托:「你吃吧,同志。」史更新伸手把煎餅拿起來就往嘴裡塞,他雖然不敢用力嚼,可是嗓子眼兒裡就象有一隻手,煎餅一進嘴就把它揣下去了。大娘見此光景,歎了口氣:「同志啊!沒有別的啦,這是俺娘兒倆吃剩下的,看這樣,這點兒東西不夠你塞牙縫的啊!又沒有點水喝,你快把這倆雞蛋喝了吧,這雞蛋就是它下的,這個雞可不虧待我,就這麼跟著我打遊擊它還老下蛋,我到哪兒去也不丟下它。」

  說著她用手撲拉它那醬黃色的羽毛。你說也真有點兒怪:這只老母雞似乎是也和這位老大娘結下了不解之緣,有了深厚的感情;又好象是它也習慣了遊擊生活,沒有綁著它它也不飛不跑,用手摸它它也不叫。這功夫史更新是顧不得看這些的,他把煎餅吃完了。母女二人又急切地叫他吃雞蛋,他這才把兩個雞蛋抓過來,連磕也沒有磕,往牙上一碰,就喝起來了。

  老大娘看見史更新餓成這個樣子,就歎了一口氣說:「看把個人餓成什麼樣子,咳!要不是鬼子漢奸們這麼鬧,可怎麼會受這個罪?」說著她撩起衣襟來擦眼淚。她這一說,史更新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大娘一看史更新流淚,就連忙說:「同志啊!別難過,要是一哭,那傷可更不好!」沒有想到,她這一說,史更新的眼淚流得更多了,就象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地滾落下來,說了聲:「大娘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大娘又說:「同志!千萬可別這麼說,咱們軍民是一家。你們不是為了俺們老百姓才這樣的嗎?」她的話說不下去了,不得不扭過頭來捂上眼睛,把個志如鬧得也掉下淚來。再看史更新的淚水啊,流得就止不住了。這才是:「熱淚交流軍民愛,血肉相連同志親。」

  話不多說。三個人在這兒流了陣子眼淚,呆的功夫已經不小了,看看太陽就要點地。大娘又問了史更新的姓名、哪個部隊和他的職務,又說了些安慰他的話,臨走之前再三囑咐他說:「同志啊!這會兒我可沒有辦法把你弄到家去,再說也不敢讓你家去,因為這陣子這麼亂騰,咱可不敢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些日子,鬼子的情況也沒有准了,別看他們拉著走了,也許一會兒還來,要是叫他們堵到家裡可了不得。

  俺娘兒倆先打聽著回去,你在這兒等著,我叫俺家小子想法藏起你來,俺小子叫孫定邦,你也許聽說過,區裡縣裡的可都知道他。俺就是南邊這個村,小李莊,村裡要是沒有敵人,情況要是好一些,你就上俺家去,我把你掩護起來,把你的身子骨服待好了,你再去打那些個死王八羔子去!」史更新一聽心裡可真高興,嘴裡連連地答應:「噯噯,大娘,你老人家快回去看看吧,我在這兒等著。」這時候大娘抱起她那只老母雞,領著姑娘走了。剛一邁步,志如姑娘回過頭來說:「你可別挪這個地方,看找不見了!」史更新連連答應,眼看著娘兒倆走去。這時候他才留神到這個姑娘為什麼總是象笑,原來她的兩腮上都長著酒坑兒和一對自來笑的眼睛。

  史更新看著大娘和姑娘走去,不由得連想起自己的娘來了,看年歲和這位大娘差不多,也是這樣的細高身量,臉上的皺紋也是這樣慈祥,就是比這位大娘的臉盤兒還寬些,眼睛顯得比這位大娘還老些,白頭發比這位大娘還多些,最相仿的是說話都帶著溫暖,可就是不知道現在她老人家有沒有這位大娘這樣進步,這位老大娘真是可親可愛啊!就連這位姑娘也真是太好了!看她娘兒倆這個樣,孫定邦當然就更錯不了,她家不用問也是個堡壘戶。這時候太陽落下去了,剩下了一帶金黃色的餘光,西北風似乎是小了一點,可是頭頂上掉下來了幾個大雨點,一陣黑雲過去了,西北方向還在響雷,說不定,風再一大,也許把黑雲吹過來,這兒要下暴雨呢。

  史更新等了半天,也不見孫定邦來,心裡焦急得不行。於是他拄著槍站起來了,腿抽筋好了許多,可是走動還不行。他拄著槍站著向南望去,離此地有二裡路的地方有一個村子,兩旁也都有村莊,道路上一個、兩個、仨一群五一夥的人行動,也聽見了牲畜的叫聲,很明顯,這是人們回村的行動。他又轉身向後一看,從莊稼地裡走過一個人來,走得挺快,似乎是奔他走來,他就又坐下,拔著脖子看著,越來越近,看清了:這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小個子,穿著一身灰色的幹部制服,手裡拿著一支柳條兒,又近一點,看見他是個白瘦臉兒,一對小而圓的眼睛,眼珠子挺黑挺亮。啊!這不是劉鐵軍嗎?我們從前的文化教員啊!

  他現在幹什麼?啊,對了,他因為身體不好從部隊轉到地方,聽說他在這個縣的教育科當科員,可是他來幹什麼呢?連武器也沒有,是不是他就在這一帶工作?

  要不就是因為突圍掉了隊?真是想不到碰上他,這可太好了。

  他像是找什麼,叫他一聲吧。慢著,先別冒失!他從前是國民黨員,可是在「反磨擦」的群眾大會上,他聲明退出了國民黨,還大罵國民黨反動派製造磨擦,還發誓永遠跟著共產黨。從那以後,人們都說他表現得挺積極,教給我們文化也認真多了,看他這個來頭,不會有什麼不好。想到這兒,史更新就問了一聲:「那不是劉教員嗎?」

  劉鐵軍本來就是找傷病人員的,他聽有人叫他,連忙答應著來到史更新面前,一看:「啊!你是誰?我怎麼認不得了?」

  「我是史更新,你看不出來了吧?這些日子弄得不象個樣啦。」

  「你是史更新同志,哎呀!你怎麼會到這兒來?噢!受傷了!」

  他說著走到史更新的身邊,看傷看病,問長問短,別提多親熱了。於是史更新對他說明了簡單的經過,向他問起隊伍的消息和政府的情況來。

  他這一問,把劉鐵軍給問住了。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也沒心回答這些,可是他不得不支支吾吾,說得驢唇不對馬嘴。史更新對他起了懷疑,注意一看他,就見他那兩隻滾圓的眼睛,恨不得把一對黑眼珠子瞪出來,射出陰森的光芒,如同兩把錐子,狠狠地盯住史更新身上的武器,史更新提起了警覺,可是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只是習慣地摸了摸他的槍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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