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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德強和父親回到家來。他是要回縣裡去,順路打家走,把破爛的衣服補一補。

  小屋子又熱鬧起來。德剛偎在父親懷裡,要他講灌死王竹的故事。秀子正剝她抓來的那只兔子的皮。兔子已死好多天了,凍得硬梆梆的。但那時誰也沒有心思去吃它,這時環境好了,德強和父親歸來了,加上王連長也在,母親要包餃子吃呢。

  仁義和孩子講了一會,就找慶林他們談工作去了。娟子在西炕上給弟弟補衣裳,德強就逗著姐姐的孩子——菊生玩。秀子在灶前燒火。德剛被母親吩咐去叫花子父女來吃飯去了。

  東炕上,母親和王東海正在包餃子。

  母親一麵包餃子,一面看著王東海那粗大的手,很靈巧熟練的擀著餃子皮,就笑著誇獎道:「咳,真不是說,當八路軍的人什麼都會做。看你擀的皮多好!外面薄當中厚,真和個巧媳婦似的。」

  王東海有些靦腆,微笑著說:「大娘,人家說當兩年八路軍什麼都會做,可也不假。咱們逢年過節或是打完仗,也吃這玩藝兒。嘿!咱們是又當男人又當媳婦,種地打柴,縫縫補補全都會哩!」

  說著,兩人咯咯地笑一陣。母親尋思一會,輕聲對王東海說:「說真的,你就要走了,我看你和花子的事就拿定了吧!這些日子你們在一塊,也該知道她的為人了。你看好嗎?」

  王東海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低下頭,沒有馬上回答母親的話。

  在事情還是朦朧的時候,王東海幾乎是沒過多地想一想就拒絕了白芸的愛情。可是當要正式決定了,他的心中又那樣清晰地湧上白芸的影子:她那帶著細條紋永遠曬不黑的臉面,她獨有的一雙深褐色閃著熱情光澤的眼睛,健康而渾直的身驅。她的長像是個美麗的姑娘!她的作風卻是一個勇敢堅強的戰士。

  在這以前,從沒停息一刻戰鬥的王東海,就是在白芸向他提出時,他也沒有這樣想到她是那末可愛,那末美好。現在他真有些留戀她!可當時他怎麼就一口回絕了她呢?

  接著在他的腦海裡出現另一個人:她寬寬的臉堂,粗壯豐滿的身段,顯得是那樣有力而剛健。那眼睛是淳樸的,而同時含有柔情,又是多末善於激動,特別當它飽含淚水時,使人沒有法子不為它而感動。她的象貌是女人、是母親,她的行動是戰士,是勇敢大義的化身。她是共產黨的好女兒。啊!這樣一個堅強而美麗的女性,是應該受到愛慕和尊敬的啊!

  漸漸這兩個人平排起來。看!多末好的姐妹倆!看,兩人的模樣多不一樣!她們像是一個母親養出來的,可又不像是一個血統。可是她們的一切,都是從一個地方一個組織得來的。

  王東海並不是在比較誰的長短,不,他根本不是在挑選人。但他老實純潔的心中,還是想了一想。他這時才知道,自己原來在內心深處也有白芸的影子,可是在沒遇到花子的事以前,從沒把白芸和自己個別地聯繫起來。然而當白芸提出來時,他的心已被另一種更大的力量所吸引。他承認自己對花子比對白芸更愛,更無法避開。

  長期的苦難生活,貧困辛勞的人們,把愛與憐混淆在一起了。由於同情而產生愛,也由於被同情而產生愛,更多的是互相同情互相感恩而產生更深沉的愛。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認為愛憐是一個整體,不可分割,是一個東西。以同情來做為愛情的基石,這是農人們在苦難的命運中建立起的最誠摯最深湛的一種感情……

  「大娘,」王東海抬起頭,非常親切又動情地說,「我一見她和孩子,就想哭。真疼人啊!不是秀娟同志和她,我怎麼能活呢!她對人真比對自己好多少倍,那末盡心地照顧我養傷,象對親兄弟一樣待我。這樣的一個好人,又是黨員,我怎麼會不戀她?!不過,大娘,結親的事要經上級批准才行的。」

  「我看你倆就挺好,你上級也會答應的。」母親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心裡不知是為王東海能有個好媳婦,還是為花子能找個這樣的好丈夫,充滿興奮的激情,「好,等她來了,我給你們提提……」

  門呀的一聲開了。四大爺抱著孩子,花子拉著德剛的手,先後走進來。

  「仁義回來啦!」四大爺進門就問,「在哪裡?」

  母親忙下炕,招呼道:「四叔,他才出去啦。又有事,沒去看你。快上炕坐吧!」

  「他忙他的吧,我這把老骨頭反正一時爛不了。」他見王東海要下炕,忙堵住:「快別下來啦。我就坐這裡。」說著坐到炕沿上。

  王東海親切地望著他笑笑,接過解放來。

  孩子早和他熟了,歡喜地叫道:「叔叔,抱,抱抱……」

  花子和母親打個招呼,挽袖子洗手要幫忙包餃子。母親卻微笑著阻止她,說:「不用你啦,王連長和我就行了。花子,到西炕上幫娟子的忙去吧!」說完向她有含意的笑笑。

  花子一見母親的神情,不由臉一紅,忙走到西房間,幫著娟子補衣裳。她的心崩崩跳蕩不停,耳朵集中在東房間……

  母親把親事向四大爺說了。老頭子的臉興奮得發紅,眼睛卻有些潮濕了。他激動地說:「那敢仔好!唉,我有你這樣的好女婿,不用為閨女外孫操心了,死也閉上眼啦!」

  「大爺,哪裡的話。」王東海感動地說,「咱們都是莊稼人,窮人的心誰還不互相疼愛!我這條命也是你們救出來的啊!」

  母親滿意地笑了,就趕到西房來。

  花子雖和德強、娟子說著話,可把他們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她一見母親走進房,臉更發起燒來。

  母親坐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說:「花子,就看你的意思啦。他的為人你都知道。你對大嫂說說呀!」

  花子臊得不行,把身子扭過去,背著臉,清晰地說:「大嫂,你們看著好,俺心裡也願意……」

  吃完晚飯,德強被村裡的青年們拉出玩去了。大家又熱鬧地聊一會天,天色已晚,四大爺要照顧家,早走一步。母親家裡因娟子生了孩子,仁義又回來了,正屋沒有地方。南屋的炕也拆了沒來得及新盤,德強回來要到村政府去睡,而王東海一定要和德強去作伴,所以不去四大爺家睡了。住了一會,花子正要回去,王東海先站起身告辭。秀子一聽王連長要到村政府去睡,忙下炕穿好鞋,說:「我送你去,王連長!」

  花子略停一下,不自然地說:「唉,天太黑啦!秀子,你別去了。我順便帶他去就行啦!」

  「不,姑姑!你家在東北角,村政府在最南頭,你從那裡走太遠啦!我和姐姐倆去,外面還有月亮,就是再黑也不怕。」

  德剛爭先恐後,邊說邊下炕。

  母親心裡笑了。她知道花子說的「太黑」和「順便」的意思。她對孩子們說:「別去了。還是讓你們花姑『順便』送送吧,這比你們都好得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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